第三十八章 故意
春柳轻步走到屏风前，略微探出头，待红姑带上屋门出去，她拍着胸脯长吁了口气，而后整理好针线篓，锁进柜子里。 蒋梅娘敛了神色，起身走到窗子前，将窗子大肆打开。临近立春，雪停了，却整日整日的下雨，寒风刺骨，她却仿若未觉，慢慢扬起下巴，合上眼，任由寒风吹打脸颊。 她从来不擅于迎合别人，来这里几个月，明明不想，每日却少不得要强迫自己装出本不属于自己的一面，这样的生活比之从前更令她喘不过气。她想逃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然，纵使她比旁人多活了一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刚满十二岁不久的小姑娘，羽翼丰满前，她只能继续依赖蒋府。 “小姐……” 蒋梅娘握住春柳的手，依旧合着眼，静静地说道，“一会儿就好。” 春柳皱眉，好容易这几日小姐不站在窗前或是屋外吹风了，她还暗幸小姐终于懂得爱惜自己，这会儿倒好，又重蹈覆辙。这样的寒风，只一会儿她便冷得不行，小姐如何受得了？ 欲关上窗子，奈何手被握住，挣脱不得。春柳不由吃惊，小姐何时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春柳怔愣间，蒋梅娘松了她的手，关上窗子，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问道，“三太太还没解禁吗？”原本以为肖氏禁足只是蒋靖和随口说说，谁知肖氏回宁芳居不久，便有护院奉命过去看守。 今日已经第三日。 春柳回身看着蒋梅娘，微微笑着，小姐真的变了。从前不论三太太如何刁难责罚，不论她如何劝说提醒，小姐始终对三太太视为亲母，孝顺有加，从不忤逆，刚刚却不再称三太太为‘母亲’。 她欣喜小姐如今的改变，可看到小姐那张淡然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脸，心下又止不住的难受。 小姐变了，心思也重了。 “三太太虽然是蒋府主母，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老爷。没有老爷发话，三太太绝对敢离开宁芳居，而且又有护院看守。就是夏mama、芳信、染夏，也不得随意出去。”春柳过去道。 “难道没有人替三太太求情？”望月楼清静雅致，可是因为离得远，消息并不灵通。春柳虽然会帮她，但是有红姑监视，未免牵连春柳，许多事她都不敢放手去做。 “奴婢知道小姐会问，所以打探过了。” 蒋梅娘闻言惊诧地看着她，春柳退开一步，仰头朝屏风外看了眼，快速说道，“慧姨娘醒来后将三太太冤枉她的事添油加醋的对老爷哭诉了一番，说三太太害死了她的三小姐，还抢走四小姐，老爷本来对慧姨娘心存内疚，所以答应慧姨娘一定替她讨回公道。当晚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去书房跟老爷求情，老爷并没有答应，而且就在当晚四小姐还搬出水云苑，去了麗堂居。” 蒋毓怜去了麗堂居？是蒋靖和让的？他明知蒋毓怜对慧姨娘心存怨恨，还让她搬去麗堂居，不怕弄巧成拙？ 说话间的功夫，红姑在外面喊，蒋梅娘高声答了声就来，跟春柳一块儿往外面去。 蒋梅娘吃了一点汤面就说吃不下了，将剩下的面推开，自行倒了半杯温开水默默喝着。 “七小姐不吃了？”红姑看着碗里剩下多半的汤面，皱了皱眉，又笑着说，“七小姐刚刚不说饿了吗？这才吃了多少，在吃些吧，不然一会儿又该饿了。”说罢，把汤面递过去。 “不吃了，免得晚膳又该吃不下了。”蒋梅娘抬手一挡，看了眼红姑，低头继续默默喝着水。 红姑又皱起眉头，面色不悦，而后嘲讽一笑，还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察觉春柳看着自己，红姑转眸目光凌厉地瞪了她一眼。春柳低下头，低眉顺眼。 “红姑为何这样看着我？”蒋梅娘抬眸笑望着红姑，眼神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厉。 “七小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些日子，她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七小姐并非从前的七小姐，可每每她想看清楚时，却又觉得她并没改变，跟从前一样懦弱胆小，让她很是困惑不解。 春柳闻言眼睛一跳，心下俱震，猛然抬头看向红姑，随即又低下头，眼角余光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蒋梅娘并不惊慌，低眸看了自己一眼，好奇道，“不一样？红姑，我哪里不一样了？是我脸脏了？还是我变丑了？” 蒋梅娘声音轻柔，脸上更是笑得好看，似暖阳，若轻风，然而就是这样的笑容却令红姑身躯没来由的一震，只觉一股冷风自脚底而入，瞬间涌向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若身处冰天雪地。 “红姑，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让春柳请个大夫回来给瞧瞧？”看到红姑身体明显一僵，蒋梅娘神色不变，关切道。眼神仿若深埋寒冰之下的利剑，清冷且森寒。 红姑赫然睁大眼睛，直觉地退开一步，稳住身形，定睛看着蒋梅娘，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莫非自己又眼花看错，她刚刚明明看到七小姐…… “红姑，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哪里不一样了？”蒋梅娘越发笑得灿烂起来。有时对付一个人，无需过多言语、手段，制造一个假象，令她迷惑，分不清真假，一如此时的红姑。 一个眼神，便见她困在其中。红姑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将自己还未弄明白的事告诉肖氏。 红姑陡然回神，随即笑着回答道，“前些日子还不觉得，方才才发现七小姐服了周御医的药后，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好，所以奴婢才觉得七小姐跟从前有些不太一样。” 唇染嘲讽，蒋梅娘道，“如果没有母亲送来的那些补品，没有红姑每日的悉心照料，就算周御医的药是灵丹妙药，我也不能好的这么快……” 经过刚才，红姑心下已经有了怀疑，她又是聪明的人，自然不敢轻怠，遂谦卑道，“七小姐是主子，照顾你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不敢妄自居功。不过三太太对七小姐是真的好。七小姐落崖后，三太太伤心自责了好久，说都是自己没看好你，才让你不慎跌下悬崖。你醒来后，三太太拜了好些天的菩萨，每天给七小姐珍贵补品，还让七小姐住在望月楼，这可是其他小姐求都求不来的宠爱。” 宠爱？以为她‘失忆’，不记得从前，他们就能颠倒黑白？还是以为拿她威胁春柳，只要春柳不说，他们就能瞒天过海？若是真的蒋梅娘，兴许会对肖氏的好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可惜，她不会！ 良久，见蒋梅娘不再接话，红姑道，“七小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下去了。”说罢，收起碗筷，转身出去。 似是想起什么，红姑停步，转身道，“七小姐晚上想吃些什么？奴婢一会儿好准备。” 蒋梅娘想了想，道，“不用另外准备了，中午做的不是还没吃吗，把中午做的热一下就行了。” 红姑答了声是，微微福身，朝外面去，却又在迈出屋门后再次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蒋梅娘后方才离开。 待红姑一走，春柳俯身小声道，“小姐，红姑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她是不是怀疑您了？” 蒋梅娘微微笑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方看向春柳，“我就是要她怀疑。”只有这样，她才不敢对她肆无忌惮。 “可是……”春柳皱眉，担忧道，“万一她告诉三太太知道怎么办？” “她没那么傻。” 第二日用过早膳不久，蒋毓湘、蒋毓怜、蒋毓茹三姐妹带着各自的丫鬟来了望月楼。 只不过，这一回她们给她带了些点心。 打从来望月楼起，蒋毓茹便看着一处，一声不吭，蒋毓湘、蒋毓怜二人却不断说着从前的一些事情，又感叹老天不公，让她失了忆，说到动情之处，蒋毓怜更簌簌落下泪来。 这一幕，换做旁人一定会说她们姐妹情深，然而，看在蒋梅娘眼里，只觉得讽刺，但并不打断她，由着她继续。 却有人忍不住了。 “四jiejie，你究竟还要说多久？”蒋毓茹转头大声一喊，打断蒋毓怜的喋喋不休。 蒋毓怜皱眉，眼神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恼怒，很快恢复如常。 蒋梅娘不着痕迹地看了蒋毓怜一眼，适时的开口，“大jiejie，四jiejie、五jiejie过来是有事找我吗？我还以为三位jiejie是特意过来陪我说话的呢。”神色中带着些失望。 蒋毓茹冷哼，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谁有功夫陪你说话？红姑难道没跟你说我们昨晚来过？” “茹儿……”蒋毓湘沉声喊道。蒋毓茹赌气的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的茶一口灌下，眼睛恨恨地盯着蒋梅娘。 蒋梅娘看向红姑，道，“红姑，五jiejie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红姑上前道，“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是昨晚的确来过，奴婢原本要进去喊七小姐，四小姐得知你已经睡下了，就叫奴婢不要进去打扰，奴婢刚忙着给七小姐煎药，就忘了。” 忙着煎药，还是压根没想说？蒋梅娘起身行礼，歉意道，“七儿不知道三位jiejie来过，还请三位jiejie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