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七
是夜子时。 延嘉殿。 徐惠见媚娘归来,忙丢下手中书卷,先替她解了身上大氅又捧了茶水与她解渴才笑道: “晋王殿下又约你下棋?当真是……” “唉……别提了。这小子,近日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想起今日太极殿中一时,媚娘面色微微一红,然后才转言道: “对了,今日没有陪着你,你可去做什么了?” “我呀,还能做什么?” 徐惠见问,因笑言道: “除了转一转这大得烦心的太极宫,陪陪几位娘娘说说话儿,还能有什么?” 媚娘见她神色落寞,便托腮含笑道: “哎呀,前两日你可不还嚷嚷着这太极宫太小,憋闷得慌不得出去透一透气……怎么今日又嫌它大了? 啊啊……我明白了,原来陛下在,它便小,陛下不在,它便变大了? 嗯嗯……果然宫名太极,变化无穷啊!” 徐惠见她取笑,小脸儿一红笑骂她油嘴,便欲来打。媚娘忙躲了笑道: “阿弥陀佛,我可有说错什么,叫你这般恨我?” “我听你这嘴里不干净的在乱扯……前几日明明是你先嚷嚷了宫里没去处,我才应了你几句……不想今日竟被你拿来这般说我……看我不收拾你!看我不收拾你这张利嘴……” 小姐妹二人便是一通笑闹,惹得正**着新来内阍侍(管钥匙的)瑞安也来探头笑看。 二人嬉闹一番,媚娘便停了下来,笑道: “好了不闹,我且问你,这两日,可是与淑妃娘娘多有来往?” 徐惠但凡事皆可与她言,便红了脸低了头: “我是想着,淑妃娘娘若果能为后,咱们与之结交一二,总是好的。” “嗯……只怕还有些私心,想着从这淑妃娘娘处,也许能多见陛下几次罢?”媚娘含笑挑破她心事。 徐惠脸色一红,神情伤然: “我许久没见过陛下了,着实有些……有些想念他。媚娘,我不在乎陛下会疼爱谁,只要能得些消息,也是好的。所以才……” “所以才往淑妃娘娘那里跑得急些,想着能得些陛下的信儿。却怎知陛下与淑妃娘娘,不似你想的那般来往紧密,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 “傻丫头……”媚娘笑着点了点她额头,抱了衣裳,先出殿看看,见瑞安与那新来内阍侍离去了。才又回来,将今日与稚奴所言说与她听,又小声道: “惠儿,你明白了么?” 徐惠闻得此言,欢喜得满脸通红,点头笑道:“你呀……原来就是为了这些,才与稚奴下棋至如今时刻?” “才不是呢!”媚娘笑道:“那小子这些日子几次弈棋耍赖,我呀,非要治他一次好的。这些事,什么时候问,他都会说。只不过赶巧今夜问了而已。好了惠儿,你明白就好,不过此事务必隐瞒得当。一来呢,怕有人知道了陛下的心思,先跑去跟陛下邀宠献媚,你就又得看着人家一脸郁郁……二来,主要还是陛下不会喜欢有女人如此猜测他的心事——男人大多如此,喜欢女人聪慧,却不喜欢女子太过聪慧。 这可是我阿爹教我的。” “你你你……你这什么话!”徐惠听她如此教导自己,更是不依,满面通红扑倒她笑闹一团。 窗边,忽然起了一阵风,却只强强掀动了些布帘边角,终究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大吉殿内。 听得刘司药带上来的小太监禀报明细了,德妃便点头,笑道: “你做得很好。头一日进去便探得如此要紧之事……芍儿,赏。” “是。” 闻得有赏,那小太监便笑着点头道: “一切还是德妃娘娘的好计策,否则奴也进不得延嘉殿啊!更不能让那瑞公公信用。” 德妃点头,看着刘司药捧了钱来交与他,才闭目道: “今天你初日当值,尚可说是迷路晚归……以后,有什么消息还是一样,借了那些人来传罢!免得她们疑心。” “是。” …… 刘司药看那小太监离开,才含笑道: “娘娘果真妙算,先是设计那延嘉殿的内阍侍因病不起,又将咱们的人早早备在内侍省着延嘉殿使用……这下子,以后延嘉殿有何消息,便可尽知了。” “说到底,那两个丫头还是年纪太小,便是稚奴也一样。否则,早该明白,这禁宫之中,自己殿内,最重要的便是看守门殿的,还有浇花洗衣备食这些奴才……” 刘司药笑着点头,又道: “却不知娘娘以为,此番晋王爷与武媚娘所言之事,有几分真假?” “假,是肯定假不得的。之前咱们也不是已然判断分明,陛下此行必有深意?只怕便是借此机会,欲行打草惊蛇之计。” 德妃依然闭目。 刘司药点头又道:“如此,那奴婢这便书信一封,将此事告诫阴大人与齐王殿下,使他们务要中计。” “确是如此。” 德妃缓缓睁眼,目中一片寒光: “陛下此计,必然便是听了那长孙无忌之言……欲借此除去我阴家余脉……这般狠毒,若是本宫再继续心慈手软任其欺凌,只怕早晚佑儿性命不保。 不成,本宫得想个法子,折一折这长孙无忌的势气,最好……能让陛下对他失信。” 刘司药想了想: “那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转了转手中佛珠,垂下满头散开的青丝,拢拢身上寝袍想了片刻,终于端坐,唤来刘司药行前,密密与之嘀咕几句。 刘司药闻之大喜: “娘娘此计甚妙!此事一出,至少那长孙无忌再不得手眼通天至此,竟可窥伺宫内一二了!” 德妃叹息: “只是……终究连累了那武氏……希望她不要怪我。” 寒风瑟瑟,鼓动风帘。 片刻之后。 锦绣殿。 今日淑妃身子不爽,早早便睡下了。 方方被提为六尚第三的尚衣青玄,正趁着淑妃难得的早寝,坐守寝殿外,挑了夜灯来办理些事务,便忽见一小侍女忽忽奔入。 因识得是安排在大吉殿的典栉盈儿(典栉,女官之中的六典之三,主要负责衣帕饰物,香膏沐浴这些事,受六尚之五尚寝所管理),便急忙搁笔起身迎出来。 盈儿也不多话,只看了看内寝道: “娘娘歇下了?” “有什么事?” “今日大吉殿中有动静。”于是便将今日之事,小声说与青玄听,又道: “青玄jiejie,现下如何是好?那阴妃此举,意在娘娘是肯定的。且延嘉殿那边又要借此机会得陛下荣宠,到时娘娘……” “是盈儿么?什么事呀……” 淑妃懒懒的声音从内寝传来。盈儿这才与青玄相望一眼,入内向淑妃禀道: “叨扰娘娘清梦,还望娘娘恕罪。” 淑妃玉手纤纤,撩开纱帘,乌发披散,媚眼惺忪间风情万种。见得盈儿如此,便笑道无妨,平她起身之后,才关切道: “盈儿,这般晚了前来,可是大吉殿有什么动静?” “正是,娘娘。大吉殿里,已然在延嘉殿中布置下了眼线。且经大吉殿之探,竟知道了些与娘娘还有咱们锦绣殿甚至是吴王殿下都极为不利的消息,是以奴婢才大胆夜归。” 闻得对李恪不利,淑妃容色一正:“说。” “娘娘,大吉殿内打探到,那延嘉殿武媚娘从晋王殿下处得知,近日来陛下种种反常,甚至是……甚至是利用娘娘…… 竟是意欲引得大吉殿与阴氏一族有所动作,是故认定乃长孙无忌所为,将对长孙无忌和咱们有所不利……” 淑妃闻言却是一松,笑道:“本宫当是什么事……这一点,本宫早就想到了。而且那阴德妃果然以为陛下是针对她阴氏的?” “是。” “哼!也罢,陛下此举,本意在试探宫外那几王,想不到她竟先沉不住气自己上钩……由得她去。咱们只看戏便好。” “是。不过娘娘,奴婢听得那德妃道欲借此良机除掉长孙无忌在宫中的耳目。娘娘,这只怕是要对延嘉殿那二人下手了。咱们也不理会么?是不是咱们也如大吉殿一般,派了人手去延嘉殿?” 淑妃闻言,微一思虑便笑道: “这阴月华总算是长进了些……不过咱们却不必参与。记得,绝对不要沾染自己双手。而且盈儿,既然大吉殿已然安排了人进延嘉殿,那便也等同咱们锦绣殿也看得到延嘉殿的一切了。明白么?” 盈儿自然明白,感念淑妃信任便道:“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 待得盈儿离开,青玄才道:“娘娘,一切果如您之所料,陛下本意便是要防备诸王,却引得大吉殿不安。” “这太极宫还是大兴宫时,本宫也见父皇用过这般法子来激荡宫闱……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前朝主意罢了。”淑妃淡笑,柔情万种道: “只不过以陛下之智,却是比父皇想得周到。父皇当初只是借冷落母后的机会来察探宫中诸妃有谁与宫外有勾结。 陛下却竟然能将此事行得如此缜密且一举三得……果然陛下英明。” 青玄知道淑妃心意,笑道:“可不是?最重要的是,当年先帝(炀帝)与先后(萧皇后)情深一片,互相敬信。如今陛下也如此借娘娘行事……可见陛下真心爱重娘娘。” 淑妃含笑不语,半晌才道:“不错,咱们且看他们斗,斗到最后,越不添事儿的越得陛下心——看看稚奴便知道了。” “娘娘,说起这晋王殿下,此番之事,咱们难道就看着德妃将延嘉殿二女整下去?” “青玄,延嘉殿二女,看似有长孙一脉相助,为诸人所防。然实则二女手段利害却为人单纯。加之她们与稚奴交好,总是得助之一二。 最重要的是,以敌之敌视为己友,则大事必成。韦、阴、燕三人之中,除了那一直不动静的燕氏,和看似刚刚复宠,实则日落西山的韦氏,目前对咱们来说,阴月华才是目前最大的障碍。咱们需得先将这大吉殿连根拔除,才能行那将计就计之法,使得陛下这番疑兵之计终究成为恪儿上位的机会。” 青玄点头,道:“那娘娘以为,咱们该如何打算?” “本宫说过,阴月华也算有些长进。她此次,只怕是要借机而动。青玄,你说,陛下身为堂堂大唐明君,热血男儿…… 你也读过些史书,说说看,千古明君们最忌讳的是什么?男子们,又最厌恶的是什么?” 青玄恍然:“青玄明白,青玄这便去安排。” “记得,要让稚奴知道此事。”淑妃笑道。 青玄服侍淑妃躺下,笑道:“青玄知道,娘娘早就吩咐过的,这宫中能够与咱们同心同德的,只有晋王殿下。娘娘,您放心先歇下罢,青玄这就去布置。” 淑妃含笑点头,慢慢含笑入睡。 青玄悄然离开了锦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