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十八
媚娘听至此,已然是满心羞愤,头微微垂下。 心寂见她如此,倒也无谓道: “贵人实在不必为此自责。 一来当时贵人还未得出世,二来…… 终究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这也是人之天性,贵人之母,却也并非是个为心不良之人。 只是她要多多为自己腹中的孩子考虑…… 论起来…… 她也当真是个可怜人。” 媚娘却愧道: “可到底……到底是她拆了大师与父亲的一段好姻缘……” 心寂却正色道: “贵人,这天下间,任何一人都可以说你母亲在这桩事之中的不是,唯有你不能。 你须知道,若非有此一桩,又哪里来得日后得了你呢?” 媚娘一时哑然,半晌愧道: “是媚娘糊涂,请大师勿怪。” “无妨…… 何况论起来,当年贵人的母亲杨夫人,也着实可怜…… 本来她也是有了一桩好亲事的,却因着这般如此,失了心爱不提,与贵人的父亲成婚之后,也因为这桩事,而受贵人的父亲怨恨,诸般不谐…… 不过,贵人倒也不必介怀,其他事抛开不论,贵人与贵人的meimei,于贵人之父,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媚娘抬眼,看着心寂: “难不成…… 后来大师见过家父?” “……他……” 心寂微一沉吟,终究还是直道: “贵人之父于贫尼出家之事,也是颇为不能自解,是以每年都会设法寻得贫尼所居之处,来说一说话儿…… 不过贫尼多半都是充耳不闻,或是索性避而不见…… 是以于他之言,倒也少知,只是知道,他言语之中,极为喜爱贵人,与贵人meimei。” 媚娘黯然道: “家父确是极为疼爱媚娘与小妹阿仪……只可惜小妹早逝……” 心寂念了一句佛号,自长出口气道: “万般皆是空,贵人此番,不知可能解了心结了?” 媚娘看着心寂,黯然无语。 …… 半个时辰之后。 媚娘恍恍惚惚地走出厢房,回首一望,看着那厢房中的灯光熄灭,心知对于那位心寂大师而言,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牵念也已是了解了。 她怅叹一声,看着满空星光,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于自己到底有何干系? 为何自己如此在意? “娘娘? 前方的可是武昭仪武娘娘?” 忽而,一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呼唤,传入她耳中。 她怔然回首,看着月光下的人影,不由讶然道: “慧觉?你怎么在这儿?!” 来者,正是久未曾见的慧觉,在家名陈硕真的那位感业寺故旧。 媚娘讶然地看着她,怔怔道: “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你的头发……” 慧觉抹了抹自己已然生至齐肩的发,朗朗一笑道: “无妨…… 说明白些,不过就是一道手续罢了…… 想还俗,总是得经此一道。 倒是娘娘,一番时日不见,当真是变了许多。” 媚娘看着她,一时间竟是从未有过的怔怔: 她…… 不是该与慧宁在王德家中么? 怎么又在了这里? 又是续了新发…… 到底是如何成事? 她想问,可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一笑,默默行了一礼道: “慧觉师姐许久不见…… 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不若便到本宫房中……” “不了,不必了。” 慧觉爽朗一笑,摸着自己的头发道: “还有以后,也不要再唤我慧觉了罢! 若是娘娘不嫌弃,便唤一声硕真也好。 左右…… 是要归复本名了。” 媚娘看着她,张口,欲问,可终究没有问出口。 陈硕贞却朗朗一笑道: “娘娘是奇怪,为何硕贞在此处不在王内监府上,又是为何,竟然已有还俗之态?” 媚娘敛了一敛眉,微一思量,乃诚告道: “媚娘确是不知。” 陈硕贞哈哈一笑,忽而正色道: “我自然要来这里…… 因为我本来,是要来杀你的。” 媚娘目光一冷,两边阴影之中,忽喇喇斜里刺出两道人影来! “住手!” 媚娘一声低喝,那两个已堪堪扑到陈硕贞面前的黑影,便急急停了下来。 陈硕贞看着这两人,忽然哈哈一笑道: “果然…… 那人说得确是无错…… 当年你入感业寺,根本就没打算在那里长留……” 媚娘回视了一眼身前护卫着的玉氏姐妹,心中叹了一声,轻柔道: “二位大人,陈姑娘论起来也是旧人,不必如此。” 玉明玉如看了看彼此,终究还是收了手,只是默默后退一步,立在原地,依然警备如常。 陈硕贞见状,目光中微微一闪,叹道: “当年我竟没看出些端倪来…… 这两位如花似玉的jiejie,竟然一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也真亏了你们主仆几人在感业寺中这般能忍。” 媚娘垂首,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慧……不,陈jiejie莫怪,其实当年,我也有我的苦楚,实在不便与陈jiejie详言内情。 还请陈jiejie见谅。” 陈硕贞却淡淡一笑道: “哦…… 眼下却愿意叫一声jiejie了…… 也不自称本宫了…… 好难得…… 还是你认定你身边有这两位,便可保你无忧,所以故意说些好听的,看看能不能还将我给哄了回去?” 媚娘摇头,正色看着疾言利色的陈硕贞道: “当年欺瞒,实属无奈,后来的拦拂,也实在是情不得已…… 可无论如何,媚娘从心底敬佩jiejie一身胆识,却非虚假。 今日,媚娘虽不知为何jiejie突然现身于此,说出这样的话儿来,可媚娘却知道,无论如何,jiejie都是不能也不会来杀媚娘的。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与媚娘一般,念着一点儿旧情罢了。 所以…… 玉氏二位,尚请退下。” 玉氏姐妹互视一眼,沉声道: “请娘娘恕罪,臣等奉主上之令,贴身护卫娘娘安全……” “本宫说退下!” 媚娘低低一喝,虽依旧是温柔娇软,可却听得玉氏姐妹与陈硕贞,俱是心底一冷。 不由自主地,玉氏姐妹各退一步,悄然无声地立在媚娘身后。 媚娘眼见如此,自便向前行了一步,直视着陈硕贞的目光道: “jiejie,虽则媚娘当年确有欺瞒,可一来未曾伤及jiejie之心之意,只是为了保住心上人,而为之事。 jiejie向来心胸疏阔,并非那等小儿女之态,是故必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因此,便是jiejie心里果然有些怨恨媚娘隐瞒,又或者是当真将媚娘与主上视为一体,理所当然也应当是光明正大地直来,才像jiejie的风格…… 如今这般,暗夜而伏伺于此,待现身后又口出惊人之语…… 实在不似jiejie风范…… 莫非……” 媚娘凝目,看着陈硕贞微笑的脸道: “莫非jiejie此来,虽则确是意在对媚娘不利,却非jiejie本心么?” 陈硕贞闻言,笑道: “果然…… 那一位大人说得半点不错。 你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冰做的肌骨玉做的心儿…… 玲珑一点透,那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舍得下你的? 若是抓了你去,或者是杀了你…… 想必对如今坐在太极殿的那一位,都是致命一击罢?” 陈硕贞如此一言,却教媚娘身边的玉氏姐妹心中一紧,齐齐向外走了一步,面带威吓之相。 就连媚娘身边扶着她的文娘,也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她。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不必心慌,若是陈jiejie果然杀意甚浓,早在刚刚一出门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只怕…… jiejie虽则接下了幕后主使之人的托付,也确是因着自己的某些事态利益与之重合,而不得不相应下来…… 却未必是当真有心要杀媚娘罢?” 陈硕贞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几分,慨道: “看来你知道是谁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容媚娘说句不自知羞的话儿…… 如今天下,以为治郎是个糊涂软弱皇帝的,不知凡几,可是这也不代表天下间就无一人能看得透他这般云龙之态—— 这整个大唐朝中,除去媚娘与几个自小儿陪着治郎一块儿长大的人外,知道治郎真正心性儿为人的外人……虽则只有一个,可也确是有这么一个。” 媚娘转过头去,月光下淡淡一笑,如珠玉生辉道: “看来…… 韩王殿下出手,果然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