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二十一
苏儿倒也罢了,究竟是个女儿家,又是长跟在皇后身边诸事不理的,自然心里不能想得到。 可六儿却不同,立时省道: “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一想,若能在狄大人府中设这些事,那在别的大人府中,又如何不能呢? 甚至…… 只怕这大唐朝中上下,少得几府里没有他的眼线呢!” 狄仁杰点了一点头道: “若论这暗卫之事,本是从春秋战国时起便有了的风气,倒也正常。 可是这等事却是有轻有重,可大可小。” 他徐徐踱了几步,双手袖起,缓缓道: “若只是养几个帮着看家护院,防备万一的,倒也无妨。 或者又如太尉大人与故濮王那般,虽养了诸多暗卫,却也是能够明视自察,自制为用。 甚至是只为主上与朝中事所用的,那更是不必介怀。” 可若是如这王氏一般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且还又坐守如此之大的…… 却实在是不得不教人防备一二了。” 这一番言语,苏儿也有所省悟,骇然道: “狄大人果然高明,这般一说来…… 便是眼下那王氏一门无心,且还不得说。 若是他们有了心…… 那……那易朝替代……” 她闭了口。 狄仁杰轻叹道: “是了,这就是为何主上一味防着太原王氏一族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其势之大,其名之雄。 若是当真有心利用…… 那这天下,只怕又是一片刀兵再起,不得安宁之状了。” 苏儿与六儿俱是沉默,心下皆是震撼。 半晌,六儿才轻轻道: “不过狄大人,虽则您如此之论,可主上却未必有这重意思呢? 至少以这些年来我在宫中所见,主上虽不喜王氏诸事,却唯独不曾于此事上犯什么心思。”“这便是咱们这位主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狄仁杰叹道: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诸君诸帝,哪一个不是将这防备下臣有谋逆之心的事,看得头等重要? 便是先帝之贤,亦然不能免俗。 可咱们这位主上……” 狄仁杰转身,看着二人叹道: “咱们这位主上非但不于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却还行着些其他人以为是妇人之仁的事……” 他点头道: “甚至还甘愿为了那些已然有心要谋逆的所谓叔兄去设计去谋划。 更不惜费尽心神也要护紧了像江夏王这般的忠臣良将…… 而且我曾听闻吴王身边某人言道,主上曾明示吴王一早便知其与濮王但活得一日便不会息了争位之心。 可他还是坚信自己可以保得二人富贵周全,更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皇位,甚至着武昭仪以此激励因濮王死后而斗志全失,有心图死的吴王…… 这等胸襟,这等气度…… 便是先帝于此一点也难以同论啊!” 六儿点头,苏儿更是慨叹道: “若非是这样的主上,若非是这样的娘娘…… 又哪来天下这些人,拼死相护呢? 不过想来狄大人也是因为如此,才决意替主上剪除这起子早晚会坏事的小人们的罢? 否则以狄大人的性子,难再插手这等事。” 狄仁杰看了看她,有趣道: “苏儿姑娘何出此言?倒像是在说极知下官为人似的。” 苏儿淡淡一笑却道: “知道大人的不是苏儿,而是昭仪娘娘。 这些话儿,咱们也不过是从娘娘口里听了来,现学现卖的。” 狄仁杰心中一震,半晌才轻轻道: “主明,后贤……果然先帝之谋略天下无双…… 这样的局面,他竟一早便看透了。” 六儿却摇头叹道: “是啊……先帝试图天下无双。 可叹这原本最懂先帝的元舅公,竟还不若大人知先帝呢!” 狄仁杰淡淡一笑道: “这倒也怪不得元舅公,毕竟神鬼之说,流传已久。 人无完人,总是会有错的时候。 倒实在不必太过紧张了。”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壁练着字,一壁听着德安的回,半晌才点头道; “果然朕没看错他。 好,那你明日便着苏儿起事罢! 狄卿再如何厉害,若无事起,终究是不能成事。 只是一点,万万不可教狄卿知道,此事乃属咱们刻意相诱皇后而成。” “主上安心。” 德安点头。 李治又道:“此事一了,朕便放了你与苏儿一段……” “主上!” 德安突然跪下,倒是叫李治一怔: “你这是怎么了?” 德安泪流满面: “主上可是不要德安了? 可是要德安出宫去? 主上,六儿虽如此,可德安……” 李治气得哭笑不得,踢了他一脚道: “还跪着? 不嫌冰么? 朕何时说过要你出宫了? 朕是要你出去,好好儿地办了喜事,迎了苏儿入门…… 你想到哪儿去了? 想跟六儿一般出宫去么?美得你!” 德安闻言,却破涕为笑道: “主上不嫌德安便好,主上不嫌德安便好!” “你以为呢? 这些年跟着我,你那些辛苦经营,以为我不知道么? 何况以后你有了苏儿…… 总是要好好儿替人家想一想的。” 李治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愧道: “我只是觉得有一样对不住你。 你……你终究还是不能……唉……” “主上这般便是过虑了。” 德安心知,自己这位小主人,自从识得媚娘,知道情之滋味之后,每每最替自己痛悔的便是这残身——不止是他德安,便是瑞安,王德,清和,明和…… 除去一个早早便在宫外有了妻儿才净身入宫的六儿,与兄弟姐妹颇多,后来又得了兄长过继一子以承后嗣的明安外,这些近侍了。 所以却也坦然道: “主上,便如主上当年所言。 这世上之事,总是无万全之法。 天意如此,若总是为之悔恨,却实在是自寻苦吃。 倒不若如当年主上初见德安时所说的一般,好好儿将脚下的路走踏实了,走平直了…… 日后终老之时,才不会为生前所为后悔。” 李治细细品了几品他的话,却豁然笑道: “罢罢罢,原本是替你烦恼的,如今却成了自寻烦恼了。 可不是? 便不得青史留名如何,甚至毁名于众口又如何? 但得自己问心无愧于此时此世此般人等…… 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主侍二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