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越女暮作妃二十
德安闻言,一时也是怔忡叹息不止。 ……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正坐在后殿之中,一边看着熟睡的嫣儿,一边替孩子做些新衣裳,突然就闻得外报道李治驾临。 她急忙欲起身时,却被匆匆走入的李治按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李治看着她,含笑问道。 媚娘望了望小床中正睡得香的李嫣,轻轻道: “还能做些什么呢? 左右无事,给嫣儿做件新衣。” 李治点点头,也与媚娘对膝坐于嫣儿的床中,伸手去碰碰爱女娇嫩如花苞般,鼓膨膨的小面庞,点头笑道: “是该做些新衣裳啦! 小孩子家长得快,一日不见,竟长了这好些。” 媚娘哭笑不得道: “哪里便是一日不见? 昨日里不也还好好见了的么?” 李治却笑道: “见的时候,总是要父女二人都互相见得着的才算罢? 可昨日里只我见了嫣儿,嫣儿却没看着我呀!” 媚娘心中一动,抬头看着李治,轻声道: “看来治郎今日是打算在这儿多留一会儿了?” 李治抬头看看她,笑了笑,索性整个趴在嫣儿小床边往里看道: “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呀!对不对呀,小嫣儿?” 媚娘会意,转头去看守在殿门外的文娘与瑞安,二人立时退下,一并摒离了诸侍,媚娘这才轻问道: “看来治郎是不再生红绡的气了。” 李治沉默,好半日才道: “今日我见上官仪了,正带着那个孩子出来…… 果然是个好孩子,也不怪红绡能看上他。 只是为了他这般自苦…… 却也实在不必。” 媚娘却垂首道: “若不是如此,她又为何要牺牲自己的幸福,牺牲自己在拼力效忠的主人心中的一点善良,也要助着苏儿成事呢? 不过是因为连她自己也觉得,他与她,终究不能成事的。” 李治不说话,只从媚娘瞧不见处拿眼小心地觑了觑她,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逗着嫣儿。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治突然道: “若是论起来,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将红绡配与那上官庭芝的。 只要她肯屈就。” 媚娘却半晌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刺绣用的绷子,停下手。 好一会儿,却突然掉下泪来。 这一来唬得李治不轻,立时慌着将她搂在怀中好声劝哄,又自问道: “你这是何故呢? 我不过是说句顽笑话…… 你这是何故呢?” 媚娘却泣道: “我知道……我知道……自从知晓媚娘为何对红绡那孩子多有怜宠之后,治郎心里便是存下了疙瘩了…… 只因到现在治郎心里还念着点儿旧事呢! 是不是? 是不是?” 李治被如此一问,便是真有其事那也是不能认的,只是一味心虚强笑,哄她说她实在是多想。可奈何媚娘究竟不是普通女子,其慧其智,与他实属相当,是以自然明白这话到底是真多想还是假多想,于是哭得更加厉害。 无奈之下,李治只得自责道: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都有孩子了……也都已寻了归宿了…… 是我不好,好不好?你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试你了。 好不?” 媚娘闻言,这才稍减悲声,抬头泪汪汪地看着李治,一脸错愕: “原来治郎当真是存意来试的?!” 一句话问得李治傻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自己给掉进去了,一时间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 媚娘这一哭,便到了晚膳时分。 最后还是远在太极殿中,由李治借了整理折书的由头儿赐了他机会歇息的王德闻了瑞安的报,急急赶来替李治在中间说合,这才止了媚娘的泪。 只是李治难免又是要一番保证一番誓言,以后再不提及刘弘业之事,叫媚娘伤心。 好在媚娘究竟非凡俗女子,也向无那等小女儿作态,实在是李治此番惹她惹得太狠,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王德一劝,左右一合,她也就罢了眼泪收了痛心,由着文娘掺扶着去后殿重新净面匀脂妆发理裳之后,这才眼圈儿红肿肿地回到前面儿来,与李治面对面坐下,一脸还是气嗔嗔的样子。 文娘见如此,便拉走了仍然有些居心的瑞安,跟了精透世事,一看媚娘这等姿态便立时含笑告退的王德一道出了殿去,又将那些小侍儿们自去寻了事做。 媚娘这才坐正了,看着自己对面乖乖坐好,头微低,只给自己瞧一个乌发金簪玉冠的李治道: “以后可还这般么?” “不了,再不了。我……我今日知道你真心烦他了,以后再不了。” 李治立时连声保证。 媚娘这才恨恨道: “那你自己说,若是再犯该当如何?” 李治抬头,看了看媚娘,正色道: “若再犯……就叫我三日不得见你,可好?” “三日?哼!若再犯,十年之内,你都再休想见我与弘儿嫣儿一面!” 李治立时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紧张地求饶: 别人不知,他可是太知晓媚娘的性子有多倔,一旦当真说出口,那便必然要行事的! 媚娘眼看他如此,却也不与他计较,只道: “治郎可得记得清楚了,天子一诺,鸿毛不移,可别忘记了!” 言毕,自哼哼地去起身,往前殿备着用膳去了。 李治怔了怔,自己长叹一声骂了自己一句蠢,便跟着那骄傲地抬着小脑袋头也不回的小女子身后,两手搓纠着,趿拉趿拉地跟着后面也去前殿了。 同一时刻。 长安。 韩王府。 后园小亭之内。 正在描制新卷的李元嘉听到身后匆匆而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 “如何? 可都处置好了?” “殿下安心,一切皆备事妥当。 以后便是有谁再去问到那慧宁之事,也只会知晓她是刻意隐瞒了身份来咱们韩王府中的。” 沉书沉声道。 李元嘉直起身,仔细地看了看面前所绘之猛虎下山画卷,并没有立时答话,而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满意地笑道: “好,如此便是极好了。” 一边儿说,一边伸手招了个小侍画过来,嘱着他将此画好好儿挂到前殿中去,只待晾干了,自当裱制起来,然后便一边儿从侍巾的小童手中接帕子,仔细拭净了手,丢下巾帕,放下衣袖,这才着意沉书跟着他,在九曲廊桥之上走着,看着满园枯败,却另有一番情趣的残荷道: “如此一来,慧宁之事便可安心…… 唉,说起来也实在教本王伤心,那样的女子,便是不能久留,能派上些大用场也是好的。 结果此番之事,竟是风大雨小,就此揭过不提了。 真是小瞧了那武媚娘。” 沉书看了看他,张口欲言,可想了想,却终究没有说话。 于是李元嘉便道: “你可是奇怪,为何本王一定要对付这武媚娘?” “沉书愚钝。” “也不是你愚钝…… 只是这李治小儿与这武媚娘,实在是分离不得。 李治小儿心怀叵测,这些年来刻意伪装,已然叫人对他深信不疑,加之他平素所为,但凡有些怙恶之事,便都往那武媚娘与长孙无忌身上推…… 长孙无忌倒也罢了,是他的舅舅,所以为了自家富贵,自然甘愿担下这些于他一介重臣而言不痛不痒的名头儿。 可那武媚娘便不同。 若非是她心系李治,李治也是心系于她…… 这样的事情,便是她想担,也是成不了的。 你且只看李治小儿如何对待那王皇后便知。 是以眼下这李治虽则根基尚未算得上是大稳,却也竟滴水不漏。 要想动摇一二,只能从那些氏族盘踞,连他这一国之主也难完全压得住的后廷之中下手,你可明白了?” 沉书恍然道: “原来如此…… 殿下英明! 只要后廷不稳,身为帝主的李治如何了得,也要受制于那些琐事之中,前朝自然也就露了败象了。 那殿下,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 皇后那边儿,这回可是明显地没讨半点儿好。” “不急……本来本王也没指望着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提示,就能让武媚娘与李治栽个大跟头—— 本王可不似那太原王氏那般天真,真当以为他们氏族之清贵名声,至今都是道闪闪发光的免死金牌呢!” 沉书点头也道: “可不是?这王氏也倒真是够了……那殿下,接下来,是不是叫他们自己狗咬狗?” “你把太原王氏比做狗,那可是真正地小瞧了他们,就像你把李治与武媚娘这两个角色比做狗,就只能说明你无知一般道理。” 李元嘉悠悠地吐出这句话,接着不理有些委屈的沉书,闭紧嘴想了一会儿才轻轻道: “那个上官庭芝,眼下如何?” “回殿下,近日里没什么动静。” “也不曾去见他的旧日心上人?难得他刚刚升了官,可以自由出入内廷之中的弘文馆,这可是个旧情儿见面的好机会。” “回殿下,上官仪家教也极严的,这上官庭芝自从随父入弘文馆后,便鲜少在馆外走动。” 李元嘉点点头,嘴角含笑: “那……想必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也是急着见面的罢?咱们便可怜可怜他们,给他们个机会吧! 记得,他们见面的时候,要提点下王皇后,还要让她察觉到上官庭芝与红绡之间的情分,可是于某次去替她至李忠处拿回孙思邈送错地方的千金丸的时候才认得的。 同时,你还要安排着人,把那王德素日里给皇后用的药,多添些药性入内…… 明白么?” 沉书一怔,立时省然: “妙,妙啊! 皇后多疑,一旦知晓红绡与上官庭芝的关系,自然心中有些疑问——毕竟以红绡而言,不当能识得上官庭芝这等贵家子弟。 可若是因为替她入东宫,去拿孙思邈每每都经太子处送入的千金丸,那便说得通了。 而且如此一来,终究会引得她注意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停服千金丸之后的不同之处。 再若此时千金丸再进,她必起疑叫人验药。 红绡是知道这药丸内秘的,自然会做手脚——可她却不知自己早已因为结识上官庭芝一事引得皇后注意,所以必然事败…… 如此一来,岂非是坐实了武媚娘谋王皇后的事? 那王皇后这一怒,怕是非得杀了武媚娘不可呢! 果然殿下深透人心!深书这便去办!” 李元嘉含笑点头,然后正色道: “此事一须快,二须密。 越快越好,越密越高。 如此才能起效,明白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