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七
次日,午后。 太极宫。 万春殿。 整个万春殿里,已然是一片死气沉沉,再不复当年初封殿时那般风光,亦不若太子初嗣时的荣耀。 现在任谁都知道,东风年年吹,却无论明暗,都只吹着一个方向—— 只不过,之前若是暗中轻吹,现在,那东风已然只肯停留在立政殿里,再不肯归复了。 可尽管如此,王善柔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她本就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女子。 所以当她今早一朝得知李治已然着令可微解其禁之后,心思立刻又活络起来: 没关系的,恩宠还可以再挣回来…… 只要还有忠儿在,那么恩宠就可以再挣回来。 至于近侍…… 更是无妨,有君王恩宠在,一个手握重权的中宫皇后,何愁自己身边无可用之人? 至于可信与否…… 她轻笑一声: 原本,她也就没有信过这整个太极宫里的任何人,包括李治,她的帝王夫君,她也一直未曾信过。 太极宫里,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甚至就是宫外…… 父母…… 亲族…… 也都是些自私的,最终能信的,也还只是她自己。 淡淡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嘱咐着身边的新入小侍——一个她有意培养成怜奴第二的小姑娘,甚至连名字也取得极为相似: “惜娘,本宫吩咐的事,你可办妥了?” 倒也不亏了这小宫娘被赐这名字,果然是怜奴第二妥妥的,闻得主人有问,立时便乖巧地伏下身行了记礼,娇娇俏俏道: “娘娘且可安心,惜娘仔细着人问过了,那迷情草确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经过宫外老夫人身边寻着的可靠巫师验过,说是迷情草神效,但最忌讳沾水。 眼下此物一朝着了水,便是再无用处。” 王善柔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 “果然,本宫就觉得奇怪,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竟然被那两个丫头得了去,还想用来魅惑太子…… 果然,这怕是那武媚娘借了本宫的手段,来将计就计呢!” 惜娘到底并非怜奴,于是眨眨眼,不解道: “娘娘之言甚为深奥,敢请娘娘赐下。” 王善柔看了一眼她,悠悠道: “本宫着你将此物送入立政殿,本意是希图以此物,一举扳倒武媚娘,叫她媚惑陛下的事情一朝暴露,不得不自退其位,从此籍没于宫廷之中。 可不曾想此女jian狡,竟早窥得此事,且借此物将本宫放在太子身边保护他的两个近侍一举击杀…… 哼,果然是好一个武媚娘!” 惜娘眨眨眼: “娘娘的意思是,武媚娘是借娘娘的手,来害了那两位jiejie? 可是…… 可是娘娘,惜娘觉得怎么有些说不通呢? 若说是她所为,那为何要将此物毁了药性之后再行藏入东宫呢? 她就此借物,当真将那两位近侍jiejie与太子殿下事成之后再行揭破…… 岂非更加干净,也教娘娘不致疑心于她身上? 如此纰漏,不似是她素常的手段呀?” 其实王善柔本来也是极机慧的女子,只是一直以来,都被药物所害,是故神志常有不清之时。 之前一段时间的停药,已让她恢复了八九分的往日心智,奈何近日于她不知之时,王德又于暗中落药,是故她竟一时间也脑力不及,再不曾想到这一点。 因着如此,被这惜娘一问,竟是呆了。 七叶一枝花一味药,其药性甚为独特。 但凡似这等以少量药物每日服食,实在不致死,更加不致伤,然其于心智之害,却尤猛尤烈。 若是搁在之前恢复心智的王善柔,只怕早已察觉自己身体有异,进而想到自己是否又再中毒了。 可如今的王善柔,已然因着二次用药,而变得思绪激进,半点不由人,是故竟也未曾察觉自己的异样,只是垂首苦思着小侍婢的话,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你这般一说,本宫倒也想起来了,觉得奇怪…… 想本宫与这武媚娘交手如许时日,实在看她不似这等婆婆mama的人物。 她原本可以做得更加干净利索,不教本宫察觉出些什么的…… 此番之事,却又为何如此纰漏呢?” 王善柔皱眉微思。 ……事实上,不只是王善柔,就是萧玉音,也于同一时刻,为武媚娘这等纰漏百思不解。 此刻,已是乌发之中微现银丝的萧淑妃,皱眉看着身边近侍低声道: “你说那药已是被做了手脚失了效用的? 难不成是武媚娘? 可她又是为何? 本宫却不信她那般好心,不借此良机,败坏一番素节的名声…… 那李忠倒也罢了,可素节与她的李弘,可是明白白地对手。 便是眼下素节因本宫之累,宠微有衰,可到底也是年长的,比起她那个小孽种来不知强上多少倍…… 怎么可能她就此放过大好机会?” 近侍也低声道: “娘娘,漫说是您,便是奴也觉得奇怪呢! 要论这武媚娘,宫中第一狠手的,这等好的机会,若这药草沾水失效一事果然是她所为,那应该就有其他的目的。” “的确是如此不假…… 可本宫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萧淑妃皱眉: “不止是她,就是她那个小孽种,也不见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啊! 至少在此事之上,却是没有。” 近侍又点头,轻道: “那娘娘,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此事并非武媚娘所为呢?” 近侍眨眨眼,看着萧淑妃: “毕竟此番还有皇后那边儿呢。 咱们两殿里虽则没有约定,却是同时动的手。 这样大的阵势,搁在以往,早就激得那武媚娘出手反抗了。 何况此番还掺着她那个小贱婢的女儿事情在里面了。 娘娘,会不会此番并非武媚娘所为,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意图挑得咱们几殿里相斗?” 萧淑妃挑高了眉毛: “你是说…… 万春殿里那个半疯的?” “除去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别人啊!” 萧淑妃闻言,断然摇头: “不,不会是她。 毕竟她的命根子,最大的依仗也被掺在里面的。 若果是她,为了斗倒眼下的本宫,实在无须如此费力…… 毕竟,眼下的本宫,已不复当年盛景了。 若说是要斗倒武媚娘,倒还说得过去。” 近侍眨眨眼却道: “那也说不定,皇后当真是为了那武媚娘之事气疯头了,居然真的要闹得两败俱伤,也要拉武媚娘下水了呢?” “若只是她自己,与本宫…… 那本宫信。 可里面毕竟还扯上了李忠那个无用的。 她断然不肯舍的。 只是她与本宫的话,只要太子还在,她就尚能扳回一局。 可是若是连太子也扯进来,她一旦输了,便是当真无半点儿翻身之机了。 若非到了性命交关之时……不,就算是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会牺牲太子,也会尽力保全太子的。” “娘娘是否高看了这王氏?依奴看来,她对那太子,多得是利用与算计,却并无甚母子情份呢!” “承嗣之子,本就无须什么母子之份。何况她当初承嗣李忠,本来就是为了李忠是皇长孙的身份。 你以为她能对他有几分情义? 正因无情无义,所以她才可以为他牺牲—— 对王善柔而言,若说这世界上有比她的性命与荣耀,还有中宫后位更重要的东西的话,那必然便是她太原王氏一门的名声了。 保住了太子,太原王氏一门便不会盛名有污。 若是太子保不住,那她才是真的毁了。 所以此番,她不会冒险。” 萧淑妃这一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更合乎素常里王善柔与宫人们的印象,是故那近侍也点了点头道: “娘娘说得着实在理。 只是娘娘,想一想,此事倒也奇怪。 若此番非皇后所为,亦非武媚娘也致…… 那又是谁? 又是谁为了什么样的理由,非得闹得整个后廷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才高兴呢?” 萧淑妃目光流转,突然冷笑道: “你这最后一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是呀,眼下此事显非武媚娘所为,亦非皇后所成。 且此事无论那一方成了,对于事涉其中的千秋殿、立政殿、万春殿而言,三方均有伤害…… 那倒是让人奇了…… 到底是谁,能从这三方相斗,皆有损伤的事态之中,得了些好处呢? 又是谁,急着让整个大唐内廷,闹个天地不宁呢?” 近侍一眨眼,半晌才意有所悟: “若是后廷不稳…… 那……那对陛下心事,也是不稳罢? 难道……难道……” “除去那位三番四次利用本宫与皇后,与那武媚娘拼得两败俱伤的韩王殿下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心思呢?! 哼!李元嘉啊李元嘉…… 你若是还打着利用本宫的心思,那可算是大错特错了! 既然你不知死活再一次撞到本宫手里来…… 那咱们就瞧一瞧,本宫是不是真的失宠到连区区一个心存逆反的小小亲王都斗不过的地步了!” 萧淑妃冷哼着,笑了起来。 …… 是夜。 太极宫,立政殿。 媚娘坐于侧殿之中,垂眼看着面前的残局,一边听着明和的回报。 然后半晌才徐徐点头: “萧玉音算是入彀了,那王善柔呢?” “今日下午传了信儿来,皇后虽则没动静,可宫外的太原王氏一门,已然暗中转了风向,改盯着雍州韩王病养之处了。” “看来也是入了…… 那好,既然如此,便可行下一步了。” 媚娘垂目,抬起眼睛,目中微露杀机: “传我的话,着密令六儿,即时遣人,将那些七叶一枝花,还有迷情草全数送入韩王京中旧府。 另外……我记得素节最不能食的便是胡麻,每每食之必然要起疹子,痛苦难当的,是也不是?” “是。” “好……那便送上一碗配了鹤顶红的胡麻羹…… 至于谁送…… 那就用那两个韩王府里塞进咱们殿里来的新厨下去送, 记得安排咱们放在雍王殿里的人,把这羹务必从雍王手上要过来转给雍王殿里那几个韩王耳目分食—— 一定要分食。 接着,在让素节约略知道两个新人是咱们殿里的就送他们去地府同样做对新鬼罢……也好先替咱们这位韩王叔好好铺铺前路。 明白么?” “娘娘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明和明白了,这便去办!” 明和淡淡点头,立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