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四
次日夜。 韩王府。 李元嘉一看到久未曾归的沉书出现,心里便约略有了些明白,然而他始终还是抱了些希望问: “可是有什么结果了?” 沉书摇头,轻道: “殿下,无果。” 李元嘉一时有些失神,喃喃地重复了两句无果之后,又自摇头淡笑: “也是,怎么会有果呢…… 对方可是那个女人……” 说到这那个女人四字时,李元嘉的声音极轻极轻,却透着一股子冰寒。 沉书看着他目光阴沉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 “殿下可要再行别法?毕竟那是娘娘的东西……” “母妃不会为了丢一两件家中至宝的事情就会怪罪本王的。本王只是想知道,那东西上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能让母妃如此在意。” 李元嘉轻轻道: “你寻个机会,还是要将它拿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府里的事你且不必理会,只消专心将此物寻回便可。” 沉书皱眉: “可是殿下,您眼下业已归府,王妃娘娘那边儿……” 李元嘉闻言,倒也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也罢,她也不是什么好安定的角色,那你便安排好时日,辛苦些罢了。” 沉书俯身行礼,轻道: “得雄主如此,沉书从不为苦。 只是殿下,另外一桩事,怕是需要殿下好好儿筹谋一番了。” 元嘉本已待睡下了,闻得沉书如此一言,不由转身看他: “何事?” “长孙无忌处,似乎有些动静。” 元嘉扬眉: “什么?” “殿下,咱们安排着的流言,已然让武媚娘有所警省,而且似乎她业已寻着了那件娘娘宝衣上的内情。” “什么?!” 李元嘉闻言,几乎要跳起来,瞪着沉书半晌,才轻咬着牙道: “你怎么不早些儿说!” 沉书抬眼,看着元嘉,好一会儿才道: “因为沉书以为,此事未必便是真的……反而更像是长孙无忌在从中做些手脚,好让殿下您自乱阵脚。 那武媚娘的性子,殿下您也是知道的,一向是咄咄逼人。如今她正是封后的紧要时候,她若当真拿下了这破衣中的秘密,为何不早早儿拿着它做些什么呢? 毕竟于她而言,殿下便是不能支持于她,可在长孙无忌一事上,殿下与她的利害,却是相同。”李元嘉闻言倒是怔了怔,好一会儿垂首沉思过后才轻道: “此言固然有理,可咱们也不能就此便轻易放过了她。不过……” 李元嘉皱眉微思一番,却轻道: “要与她合作,实无异于虎谋皮,事事处处,尽得小心为上。” 沉书目光一定: “殿下的意思是…… 还是由沉书出面?” “且先打听一下,她到底要如何再说罢!另外,若是能寻得机会,赶在她开口以此相胁前拿回了东西…… 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可明白?” 沉书默默点头。 次日午后。 太极宫,凝云阁中。 瑞安看着沉书,好一会儿才轻道: “原来韩王自己也不知道这破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沉书点头,轻叹道: “原本我还以为,他对我多少仍有防备,是故今日来之前,还彻底地查了一查。然得出的结果,竟是他果然也不知…… 真是不知那位宇文昭仪到底在这衣裳之上,落了什么手脚。” 瑞安点头,却缓缓道: “来之前,娘娘倒也说过,若是要设法得知这破衣上的秘密,却也非得无计可施。只是你却怕是要受一受疑。” 沉书扬眉: “李代桃僵之计?不过韩王未必会上得了当罢?” “若有巧手织娘,未必便真不成事。” “你是说……苏儿?” “她若出手,只怕天下间还没有仿不出的衣裳来。” 沉书点点头,轻道: “看来昭仪娘娘是想试试,这韩王是真不真的不知道这衣裳上有什么内密了……也是要替我探一探他是否真的已然全然信任于我了,是么?” “你在那虎xue之中,担忧的不止是我们。主上,与娘娘,哪一个都是担忧的。” “那你们呢?娘娘便罢了。主上如何?” 瑞安沉默。 沉书看着他,突然惊讶地扬眉: “娘娘未曾将此事告知主上?” 瑞安依旧沉默,许久之后才轻道: “娘娘诸事,从来是不瞒着主上的。只有这一桩。 因为她以为只要咱们对主上无恶念,那么到底要何时将身份露出,何时言明于主上……都是咱们自己的事情,她却是无任何理由,也无任何道理去主动揭破此事的。” 沉书又是沉默好一会儿,默默点头叹道: “她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在为主上思考…… 所以此番之举,怕也是为了主上。 若是一朝主上知晓你与德安的真实身份,与入宫的理由…… 只怕他也再不能忍。” 瑞安点头,轻叹道: “一边是亲舅,一边是堂兄……手背手心都是rou,你叫他如何决断? 还是少给他添些烦心的好。” 沉书默默,点头轻道: “也好,且先就这样罢!总有那么一日,他会知道全部的真相,也总有那么一日,他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决定要如何对待这件事。 这天下是他的,亲舅也好,堂兄也罢,都是他的。所以要做决断,也只能他自己来。” 瑞安点点头,深吸口气,然后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怕是你要去安排一番了……” 沉书看着他,有些莫名意外。然而在听明白了他所说的事情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摇头叹道: “这样的主意,怕又是昭仪娘娘的罢?” “是。” “她真的太过劳心了……这些事,其实交与主上去做,才是最恰当的。否则只怕那些宫外的人,要将她传得更难听了。” 沉书轻道。 瑞安摇头: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事。她在乎的只是主上能不能多留在太极殿里,多与臣下们谋划国事,治国,理政,安民……虽然她比谁都更希望主上能够早早儿回到后宫,恨不得主上时时刻刻不离她与诸位小殿下们片刻…… 可她更希望看到的,是主上大志得伸,真心喜悦的笑容。 她在乎的,永远只是主上的名声。自己的反而不重要。 因为她知道,这一局先帝布好的棋,本来就是要牺牲她的名声,她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来成全主上大唐江山稳固之位的。 也因为她知道,先帝之谋,其实亦属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她不在乎。从一开始便放弃了的东西,她真的不在乎。” 沉书叹了一声,眉目之间,尽是复杂之色: “是啊……于她而言,她在乎的,永远只是主上的一切而已。” 大唐永徽六年二月。 因近来新罗百济高句丽征战一事,李治片刻不能离得前殿,是故此日已是第三日,他未入后廷了。 这反而让媚娘觉得轻闲了许多,于是便寻出了好些这太极宫自建成至今的旧年宫册,起居注等,一一阅之。 这一日,她正阅着其间文字,便见德安匆匆赶来,却立在自己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踌躇不前。 媚娘见状,扬眉,轻轻道: “怎么,有事?” 德安深吸口气,上前几步,立在媚娘面前,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回……娘娘……” “何事?” 媚娘面容坦然,却叫德安松了口气,目光也平静了许多,便点头,用一个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媚娘,这才道: “主上方将听到了些关于娘娘的不好的话儿,所以叫德安来问一问娘娘,是不是……” “是我。” 媚娘不待他问完,便含笑道: “若是治郎想问那些所谓的,将王萧二氏囚于掖幽庭中,不与衣食,饥苦寒饿,于是引得她们日夜哀号,结果招得治郎前去后苦苦替她们向我哀求,反而惹得我将她们二人斩去手脚,浸于酒缸之中…… 若是这样的话儿,那是我所为。” 德安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娘娘,可是王氏并未……娘娘是想引蛇出洞么?” “不引蛇,蛇儿不出洞,咱们又怎么能从被它守得牢牢的洞里,取得咱们真正想要的宝贝?你看,这流言昨日晨起方传,昨日夜里,沉书先生便传了话儿来,说是韩王殿下已然着令他严查此事,一论真假了。” 媚娘淡淡一笑,合上书本,纤指轻抚书面,怡然含笑道: “再加上苏儿手里那件马上便要完工的破衣…… 这一回,我想韩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出洞溜一溜了。” 德安目光一定: “娘娘是想借不日主上春猎带着娘娘出宫之机,一边儿引得韩王自行归京,趁娘娘不在宫中之时大加查证王萧一事……一边儿自己却正好引蛇出洞,与韩王妃见面,订约同盟? 可是韩王妃身为房相之女啊娘娘! 她是断然不肯答应奉娘娘为后的……” 媚娘点头,轻轻道: “是的,她不肯。但是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又到底还有怎么样的内情在……” 媚娘垂下头,轻轻地抚着手中那本起居注,淡淡道: “若是她知道了,那件她刻意放了消息与我,让我去后宫之中寻出来的青灰破衣里,藏着什么秘密的话…… 她便必然会相助于我了。 无论她将来会不会奉我为后都无关紧要,只要她能够断然站在治郎这一边,将来能够做到对她那个这些年来,一直在名义上陪着她的夫婿彻底绝情…… 这便够了。” 她轻轻一笑,德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