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一
门甫启,便有一人露出半张肤色微黑,眉目清秀的脸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阵,侧身请她入内。 因为一直戴着斗笠,视线所限,直到立在灯光之下时的她这才看清楚,对方却是一个箭袖胡服,身量极高的年轻儿郎,看模样,至多不过大自己一两岁的模样。 男子看一看她,默默点一点头,与她互尽一礼,转身便带着她穿院过廊—— 一重又一重,一进又一进…… 她在男子带领下,最终停在院落最深处的一幢琉璃瓦亭式小屋门前。 箭袖胡服的男子转身再对她行一礼,转身敲门,低道: “大人,洛阳来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精明沉稳的中年男子,同样身着绣花胡服,明亮的眼睛在她斗笠帷幕只扫一眼,便行礼,侧身请她入内——举动之间,却尽非唐礼。 她摘下头笠向着中年男子回了一礼,也不理两个男子看到她真面目之后,微微一滞的表情,莲步款款,行至房间正中停下,左右环顾一周,回眸巧笑嫣然: “看来,您还不是金庾信大人呢!” 中年男子大步行来,立在她面前,淡淡一笑,却道: “在下金之焕,无论文才武德,却都远不及我家大将军一二分……小娘子谬赞了。其实也只不过是大将军左右一个洗马供奉的人物而已。 倒是小娘子……想必便是皇后娘娘所派来的近侍了?” 年轻男子目光凝然不动地看着她。 女子正是玉明,她点头,再笑,皓腕一转,一枚金令与自己的官印绶信便一闪,亮于洁白掌心: “吾乃大唐皇帝陛下驾前侍剑御卫正五品副统领玉明是也。” 金文焕与年轻男子刹那间齐齐变色—— 他们虽然早已知晓前来会面的,必然是非凡人物,甚至也可以肯定会是大唐帝后的亲信,但却再不曾想到,如今唐廷之中竟还有女性武官,且其位之尊,竟是在他们二人之上! 很多大唐百姓都不知这侍剑御卫到底是什么队伍,但他们却拜先前金春秋受其护送回国之事,知道真相: 其实所谓的大唐皇帝驾前侍剑御卫,实际便是先代大唐太宗皇帝以当年的墨银双甲精卫之中的精英千挑百选加上民间访得的不世出高手所组成的影卫! ——这支一直被大唐皇帝陛下藏在暗中的影卫队,早已是海内诸国各种军力之中,战力最强的,没有之一。 金文焕的耳边,蓦然响起金春秋的感慨。 立时,他愕然变色,急急向着玉明行礼,一边的年轻男子更是目光灼灼,直盯着玉明娇丽可爱的脸庞,似乎要从她这张永远带着温柔笑容的面容上看出些什么属于最强武者的标记。 玉明倒却不觉其有失礼之处假的,只淡笑受礼后才道: “吾今奉主上与皇后娘娘两方圣令,前往贵国境内,一拜贵国皇帝陛下,以传大唐主上之意;二也是为了见一见旧日故友秋娘,带几句家里人的嘱咐与她。所以接下来,还要有劳贵使一路照顾相引了。” 她虽然语音娇柔温婉,气度娴然雅静,可却生生就是有一股子不容置疑无有转圜的威势在。年轻男子更是极为讶然地看着,似乎很是奇怪如此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就有这等气势。 金文焕到底年长几岁,又是经历过些的,自然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与自己国中那些只识衣妆首饰悦人心的贵家小姐,千金女娘都大不同,所以倒也不奇怪。 加之他来时便得了新罗国皇帝金春秋圣令,便自应下。 接着,玉明从怀中取出官文,便交与他。 金文焕双手接过了那盖了大唐皇帝印的官文,正待说什么,却突然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几乎没有停,一阵“哗啦啦”的清脆碎瓦声便伴着无数瓦砾与尘灰落下!如一团雾直将他们尽数裹在其中! 而这团烟雾中,竟然隐隐绰绰,有无数黑色人影跃动不止! 异变突生! 金文焕尚未及反应,便见身旁年轻男子大喝一声示警,伸手腰间一摸一甩,一柄软剑立时闪出两道寒光! 接着,两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跟着血影闪过,烟雾滚滚中,跌出两道黑衣黑巾裹了全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的人影来! 金文焕面色苍白地看着两道人影捂着颈子,踉跄几步,跌倒在自己面前,大骇,高声大喝:“!!” 接着,他迅速退向屋角,找个地方藏好,眼睁睁看着那两道黑影身下很快聚起巨大的血洼——显然,年轻男子只用两剑,便已中其要害了。 他面色苍白地四顾那道芳影,却在下一秒,目瞪口呆,愕然而视—— 只见玉明不知何时已持了一柄长剑在手,挥洒之间,翩若惊鸿矫如游龙,在一群黑衣人的攻击之下,手中宝剑明光潋滟,如千年寒泉,冷意森森映入她温婉含笑的眉目间,更加添了几份清冷出尘的脱俗味道! 不止是他,混战之中的年轻男子,似乎也颇感意外,挡了几剑之后,一时看着她皓腕轻翻之间三尺青芒如光华环晕流洒笼罩全身的仙子般模样,竟怔了一怔,险些中了一剑。 他急急几剑解决了眼前黑衣人,便见数道血珠如珊瑚碎溅一地在她面前——闷哼几声,痛喘处处,三四个黑衣人已然倒下。 接着,一声唿哨,她与他面前的数道黑影尽数退至七尺之外。 她一笑,脚下一转,罗裙凌空舞出一朵美丽的花儿来,便立在年轻男子的身后,双双背倚而立。 左右环顾一周之后,她温柔一笑道: “有些麻烦呢!若是这么一批一批地来的话。” 终于反应过来的金文焕正待开口,替那面容清秀的青年接了话头,却愕然听得他自己开了口: “不麻烦,只是得烦请玉副统领助小可一臂之力。” 音色清亮,又没甚么口音,一把京韵汉话,却是极悦耳。 玉明闻言,含笑言道理应同敌,便右手一翻倒提长剑,接着左手一拍手中长剑剑脊,“咯啦”一声脆响,一柄仅一尺五寸长的小剑便从长剑剑身中脱落出来,落入她空接着的左手中—— 原来,这竟是一把子母剑。 那青年虽背对着她,却听得到声音,竟也似是吃了一惊地停了停,然后一双凤目盯着面前从屋顶大洞上落下来,越聚越多的黑衣人,笑道: “原来玉副统领竟是公孙一氏门下高手。” 玉明娇憨一笑,双剑轻击,一声“铮铮”响起之后,便听得屋内立时响起一片“嗡嗡”相和的金属声。 接着,她看着那些被手中武器所发出的共鸣声震住的黑衣人们,摇头笑道: “此剑虽为公孙剑,其法却非公孙法。” 年轻人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同样发出阵阵嗡鸣,半晌不能止歇的软剑,半晌才笑道: “的确,法非公孙法。” 接着,二人竟似意有通,犀有灵一般,突然同移脚步,发动攻势! 猝不及防间,那些在最前排的黑衣人便被两长一短三道寒芒收割去了四条性命! 惊喝之下,黑衣人好不容易聚起的士气立时散了一半!二人立时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紧逼而上,一时间打得对方如流水散沙,几不成形! 见状不妙,立在最后观战的黑衣人首领立刻掏出武器,大喝一句: “殺した!” 立时,一群黑衣人立时大喝着扑上前来! 躲在角落中的金文焕脸色一变,尚不及开口,就听得青年一声冷哼: “就正奇怪呢……盖苏文那老匹夫怎么就这般大的胆子,敢跑到大唐疆域里滋事杀人……却原来是倭国鼠辈!” 金文焕听他全用汉语发声,心下一怔,且刚松了口气,正待接话,便听得玉明温柔笑道: “可不是?你看他们,还特特易了常用的兵器,莫不是怕被认出来?嗯……你且等我一等,这剑……” 她微一沉吟,左手短剑一抹,右手长剑剑背一卡,一别,一甩,先抹了面前黑衣人颈子,断他生机,再夺他手中长剑,借力甩在半空中,对月光一眼扫过,便任它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再漫不经心地长剑一扫,断了另外一个黑衣人握剑手腕,看着他捧着血流如注的断手哀嚎不止,然后退后一步,立在年轻男子身后,轻道: “还特特选了新罗国主御赐与你们花郎道中源花所特持的宝剑为兵,是要挑着大唐与新罗不和,破两国联盟? 不过据玉明所知,贵国花郎道源花所持的宝剑,向有圣骨或真骨两品所赐之印在上,加之贵邦颇有一族,极擅铸剑之艺,这印亦不好伪造……所以这算他们有谋,或是无谋?” 她问,年轻人却笑而答,只替她专心杀敌。她见状,也只一笑,便继续跟进。 金文焕闻言,自是惊怒异常。但眼下情势所迫,加之玉明已识破这等小计,自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分他二人之心。 不多时,数十黑衣人便已被除尽,余下几个伤兵,与首领见势不妙欲待逃逸之时,却被从门外跳入的十几个同样箭袖胡服,英气勃发的年轻男子一一扑上前围住,不多时几个伤兵便被诛于剑下,只有首领身上已是数十道剑痕涌血,却依旧强撑着,寻机欲逃——只是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是活不到明日一早了。 玉明见状,点头不再跟上去,只立在与自己并肩杀敌的年轻男子身边,抖一抖手中双剑,将血珠抖净之后,合剑入鞘,笑道: “只怕还得烦劳诸位花郎,内外都得打扫干净了,万不可走露风声,叫他们主子知晓我大唐与贵国皇帝陛下已知其谋,却坏了两国大计才是大错。” 这些花郎俱是金春秋与金庾信二人多年调教出来的精英子弟,自然个个智勇双全,机慧过人,玉明所言之利害,他们更是深知,于是便更齐喝一声,加紧步伐,一步步进逼不止…… 最终,那黑衣人首领被乱剑剁成一只剑靶子,倒地而亡。 玉明这才微微定了定心神,含笑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