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二
月如酒,人如歌,海棠之下摇红罗。 中臣不比等哼着一首歌,欢天喜地地看着前方,怀抱一枝新海棠,往李弘正殿中快步而去。 当他入殿之时,一抬头,却正看到李弘乌发如墨,眉目似剑如星,朱衣金冠,正在仔细勾画着一卷海棠狸猫图。 “殿下。” 李弘听得唤声,抬头看时,却正好见着一个粉嫩如花的童子,只垂双髻,手里抱着一盆新开的正红海棠,喜不自胜地往这里跑来。 “次公子阁下……这是哪里来的海棠?竟开得这般好?” 李弘意外地睁大眼,搁笔绕案而出,向前几步打量了一番之后,才颇觉惊喜地问着他。 先是腼腆一笑的中臣不比等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放下了海棠之后才笑道:“不比等认得一人,此人却是个此中高手,听得太子殿下近日正在寻着好海棠作图,不比等想着与他有几分交情在,便试着去求了一求,没想到他竟应允了。” 李弘得言,自是高兴,便又谢了他,乃坐在一处,与其同品新棠。 不远处的静安见状,叹了口气,摇一摇头,自己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便转身向着旁边也抱了一株海棠来的潞王李贤道:“殿下……” “无妨,弘哥哥就是弘哥哥,任谁也是抢不走的。”李贤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再说他的身份与相应诸事,我也知道的。我可不是小孩子,只会坏了哥哥的大事。” 言毕,便落落大方地走入殿中,先向着李弘行了一礼,再规规矩矩地受了中臣不比等的客礼,三小才玩在一处去。 见状,静安也很是欣慰,点了两次头,夸了两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东宫,向着丹霄殿而去。 片刻之后的丹霄殿中,正坐在殿上,就近日之事商议的李治媚娘夫妻二人,听得静安回禀,一时间都是相顾而笑。 “唉呀……时光易逝呐!转眼之间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小贤儿,也长得这般大了,是个大人了呢!” 李治感慨着伸手摸了一摸依旧如同少年的脸庞,自嘲道:“我倒是老了,对不?” 媚娘甩他一记白眼,便转头望着静安道: “除此之外呢?其他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一切均如主上与娘娘所料——那位苏我大人,果然很快便露出了手尾,长安城中西市内,有一家名唤定心楼的酒肆,却正是他们东瀛暗探的本所。太子殿下目下已然得知,迟则二三日内,必然便要让这位中臣公子知道的。” 静安轻道,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补充道:“不过今日……怕是不会了。” “若是今日便能说了出来,那反而还不像是弘儿的品性了。” 李治点了一点头,也跟着赞许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了,又要替这个新交小友cao心家事,又要将两国之义摆在这之前……难为他能得了两全。” “说是两全,其实也不算是。至少那位中臣公子若是从弘儿这里知道了这些事的话,怕是要怨恨他的。所以……” 媚娘想了一想,便道:“这些事,还是我来做的好。” “你这是扮恶人扮上了瘾么?做我一个人的‘恶人’便好了,理他们那么多做什么?”李治眯起眼,略略显得有些不乐。 “你说的这个‘他们’,可是治郎你的亲生儿子,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未来接你肩头这万钧重担的弘儿啊……怎么?治郎是打算真将一切都交了孩子自己去办,一气儿累坏了他,好让自己继续被政务压得头痛?那好,媚娘便不管了。” 翻了一记白眼,媚娘见这人好不识趣,便转身欲离,却被李治一把拉住,好声好气地央求:“是我错了,媚娘莫气,是为夫的错了……” 看他这般模样,她也实实在在是气不起来,哼一声,正待言语,就见李治急忙打断道:“不过我也真是不想再看着你当这‘恶人’了……这样罢!左右此事呢,也是我的事情,就由我来罢!” “本来就该治郎来罢?怎么,这些年媚娘替治郎收拾得惯了,竟让治郎忘记,这大唐江山是姓李的了?” 斜斜抛他一记冷眼,媚娘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一吐怨气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肯轻饶过他:“还是说治郎也觉得,这大唐江山交与媚娘也无妨?” “有什么区别么?反正最后你还是要给弘儿他们么……左右都是姓李的,连你也是我姓李家的媳妇……啊唷好痛!” 李治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大声,只能小小地嘀咕一下,却被媚娘袖中纤手暗暗一动,掐得他抱着手背连连呼痛。 “这是嫌媚娘被人骂得还不够么?”他这话实在太过份,也难怪会气得媚娘叉腰竖眉,一副要不给他这大唐帝主半点儿颜面,狠狠一通教训的架势。 李治见状,急忙哈哈笑着去加以抚慰,一边儿留神往下一扫—— 嗯,好极,那些家伙们还算机灵,一个两个地,早早儿便自行带着所有内侍们退下了。否则这话要是被哪个嘴碎的传出去,真的是又要委屈了他这劳碌命的宝贝娘子了。 唉…… 无奈啊!身为帝主,便是这样可怜——说是君临天下之主,其实却是被缚为天下之奴…… 便是与自己心爱的妻子在闺中说笑取乐,也得提心吊胆地,免得传了出去,就成了一桩大罪过…… 思及此,李治几乎便要为自己的可怜流下几点男儿泪了,却被媚娘一句话给唤回了神:“不过这一次,贤儿的反应倒是叫媚娘有些意外——这孩子一向黏他哥哥黏得紧,怎么这一回,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大概是因为那孩子知道,弘儿之所以对这孩子这么好有一半都是因为……呃……因为可怜这孩子罢?” 李治话只说了一半,便急忙转了头,心中暗自懊恼: 最近真是松怠了,竟然差点儿又提起那个让媚娘伤心难抑的孩子来。 他这般想着,便是暗暗自责,又往媚娘脸上一扫,见她没有半点儿不自然之态,心里一块儿石头也放了下来,于是便继续与媚娘说说笑笑:“说到底,贤儿也是当哥哥的人了,怎么会不懂事到再像以前那样闹人呢?” “难保。”媚娘却摇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rou,对这三个孩子的品性,她却是比溺爱孩子成性的李治要更清楚些: “别的不提,就说他会允了中臣不比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弘儿身边,便是奇迹了。若非是弘儿事先交代好了他,那便必然是有别的原因——而眼下来看,弘儿怕是没那份心去交代他,只怕……” 媚娘微忧地皱眉: “这小子,心里正打着什么坏主意呢!治郎寻个机会,还是好好儿点一点他的好……” 李治不以为然: “不至于罢?便是再如何喜欢他哥哥,也不至于见了哪个亲近弘儿的,贤儿便要欺负一番才肯罢手……” 他这番话音尚未落,便听得殿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刚刚才跟着静安等人离开没多久的小宝儿便满脸大汗地上了殿,仓促行了一礼之后,高声道: “主……主上!娘娘!不好了!刚刚东宫的人来找静安师傅,说……说静安师傅刚走没多久,潞王殿下和……和中臣公子就因为一盆花儿在东宫正殿中打了起来,太子殿下上前劝架,结果……结果被潞王殿下失手砸伤,中臣公子抱着太子殿下痛哭不止结果引发旧疾气厥不醒,现在……现在连潞王殿下也不知所踪了!” 登时,李武夫妻,一齐变色,刷地站起来,齐声高呼传驾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