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二十八
大唐显庆五年正月。 刚刚过了年节,开朝没几日,许多官员尚且还带着李治赐的休沐假,不曾返朝,是故九成宫外宫城的官寮内,还是一片清冷的样子。 毕竟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开春雪,天气冷得紧。虽然宫中赐了上好的炭火下来,加之宫殿坚实,门窗厚重挡风,可到底还是不及各位官员府中别苑那般自在安闲。何况厚门重窗,人人都有,墙坚顶实,各各都一样。呆在宫中也实在无甚趣味,还不若留在家中,闲着听听曲儿赏赏舞来得有趣。 “真是……虽说主上恩重,也不能就这般懒散情形!”中书省议事厅的门一开,英国公李绩便皱着仍旧墨黑如剑的长眉,一边儿伸手解掉身上略夹了一层丝絮的大氅,一边儿大步走到自己位于中间的位上坐下,开始翻阅这几日传进来的折疏。 一边儿李云看着小校取了他衣裳去,便自己笑吟吟地也把炉中的火炭拨了两下,伸手烤了一烤,才道:“毕竟主上赐恩,何况这几日的话,他们不在,反而是趁着主上的心意了。” 李云这一说,李绩正翻着折疏的手就停了下来,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目光继续读着引文:“还是来了?” “毕竟也是他下了大功夫的。”李云坐下,微一敛神色:“是不是该咱们插手了?” “还不急。”李绩摇一摇头:“等。” 李云想一想,张了口,又闭上,然后复续道:“可是若再等下去……会不会平生变数?” “已然到了这一步,想有什么变数,也不是咱们能控制得了的。不过……”李绩合起折疏,眯着眼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的得力部将:“你所忧之事,不无道理——若不加紧了安排,只怕早晚会被他们抢了个先。这样……” 李绩立起折疏敲了一敲案面,然后点头,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你执老夫手令,即调朱雀、玄武、麒麟三铁卫各一千人,务必要将整个东宫给守成铜墙铁壁。” “可是主公,咱们京戍卫可以守得了宫外,宫内……” 李云话没说完,就见李绩连连摆手:“主上身边的神龙卫一千,娘娘身边的神凤卫一千,两千精卫再加上那暗中动着的近百影卫,怎么着也够了。咱们只要保证,不教那些不该混进东宫的人,有机会踏进宫墙就好。” 李云应了一声,又听得李绩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你需得也仔细着,就是那些不明就里,可能会跟着杞王一派风乱跑的人。特别是赵国公那些旧门生,旧宾客……一定要小心。” 李云一怔:“赵国公已逝,难道他们还……” “从来真正要皇后娘娘下台的,都不是赵国公本人……从来真正想要皇后娘娘下台的,都是那些看不得李家天子的皇宫里,竟然没有一星半点儿氏族血脉的所谓诸士族。” 李绩冷笑一声:“所谓辅机为首,不过是被他们推上去做个待斩的头罢了。这件事,只怕除了辅机自己最后没看透,别人都早看透了。” 见李绩把这一点儿事情也说破了,李云自觉也没什么好再遮瞒的,便直言道:“主公说得是。其实不止是主公有所察觉,便是属下也有些奇怪,此番之事,虽说论起来与杞王殿下脱不得干系,但皇后娘娘将贺兰兄妹二人看得那般紧,他们一入宫,便被整个封闭在了湖心殿里沾不得外尘一星半点。所以到底他们是怎么从这样的情况之下动得了手的,着实叫人大感意外。” “所以老夫才说自即日起,东宫一定要看守严谨了。不能叫任何事情再闹出来。至于别的地方……有皇后娘娘在,不是咱们该插手的。” 李绩如此说了,李云便不再多言,只行了一礼就自行退下去安排。 …… 李绩这样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九成宫中两位主人。 “看来他也察觉了。唉!真是……偏偏是最该察觉的她,还把心思都放在那些个不成器的孩子身上!” 丹霄殿中,听到清和来报李绩令人加强东宫防卫之后,便立时投笔皱眉,叹口气起身在殿中徐徐走几步活动身体。 “主上的意思是,英国公业已察觉那些人的动向所以才如此行动的?可……可若只是杞王殿下他们的话……” “说到底那中臣不比等是东瀛公子。若是他们身后没有人依靠,就是上金再如何短视,也不会真的短视到连让这孩子死在大唐宫中会有什么结果都不知!” “主上,莫非……莫非杞王殿下真的为了能图谋大位,竟与外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可以如此顺利地将落了毒的兔子送进弘儿宫中。”李治淡淡道:“毕竟,这兔子送与的不是大唐太子,而是那位东瀛公子……你想一想,若是真由上金下手,他会盯着的人是谁?” “太子殿下!” 清和恍然:“无论是为报私仇,又或是为了得其所愿,杞王殿下想拿下的,都是太子殿下,而不是那位东瀛公子!会想要东瀛公子性命的,而且还偏偏是要在咱们大唐东宫之中要了他性命的,只可能是其他人!” “所以,东瀛公子这么死在咱们大唐宫中,谁得利最大?”李治转头看着他:“媚娘将贺兰兄妹看得这般紧,又是谁最有可能让他们参与到这件事之中,甚至搭起上金与贺兰兄妹之间这座桥的……你觉得是谁?” “这……”清和想了许久,才迟疑道:“莫非是郇王殿下?” “不,不会。” 李治断然摇头:“若是素节,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朕说过,与上金不同的,这孩子更加明白于一国而言,一旦外宾无故死于其天子驾侧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问题。所以他不会这般做——他比上金确乎是智谋略逊,但是大局之观上,却是上金远不如他。是以此事他非但不可能会参与,甚至连知晓都不可能。” 清和眨了一眨眼,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叹道:“清和愚钝,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够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李治转头看看他,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便去请教下你们娘娘罢!或者,她会给你们一点提示呢?” 清和看着李治笑容可掬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啊了一声之后,便立时告退,转身向着大宝殿而去。 片刻后。 原本正在查问湖心殿以及湖心殿左右数殿,前几日往来宾客之记录的媚娘,听到了清和前来,将他与李治一番对话复述一遍之后,突然眉目一凛:“原来是他!” “娘娘?”一边儿明和望着她,正待欲追问,却没想到媚娘突然转头问他: “诸位来朝使节,是否都离开长安了?” “这……还有几位不曾离开。” “新罗国皇太子可还在长安京中?” “啊……因为新罗太子要与主上商议年内共讨高句丽百济之事,是以还不曾离京。” 媚娘闻言,立时起身传令: “来人!本宫要去见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