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卷 第15章【一梦千年】

    雷霆子佝偻着背，不时发出一声咳嗽，走在山谷内的泥土大道上，这是座极为偏僻的山谷，谷内生活着一百来户人家，数百口人。

    这些人都是凡人，至于修真者，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可惜，他的修为眼下只有筑基境，百年来修为不断倒退，直到如今。

    “爷爷好……”

    “爷爷有没有好吃的？”

    “爷爷！”

    奶声奶气的男娃女娃看到他，都喜欢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从他手上讨得一块糖果或一个果子之类的。

    他伸出手挨个从这些六七岁左右的孩子头顶抚过，每掠过一个，心中便有一份叹息。

    不过，他表面笑容不改，从储物袋中取出各种糖果甜心，分给每个孩子，孩子们高兴地吃着好吃的散开。

    周围的成年男女，不论老少都恭敬地向他行礼，哪怕是已经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依然像是一个孩子般叫他爷爷。

    这些凡人们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最早叫他老神仙，后来改为村长，此地名为“源天村”，是雷霆子百年来不断从外面救回来的凡人聚集成了这个部落一般的村子，为了纪念他心中曾经的源天宗，便有了那个名字。

    “唉……这些孩子终究还是没有修仙资质，哪怕是灵能测试法也无法发现，看来，随着世道的恶化，凡人中已经无法再出现修仙者了，源天宗的传承或许就要断送在我的手上。”雷霆子走到村子不远处的河边，看了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这个影子是如此陌生，一个双鬓斑白，额头和脸上满是皱纹，皮肤黧黑的老者便是如今的自己。

    曾经那个玉树临风，被诸多女修惦记，甚至在他大婚之夜暗自垂泪，咬碎银牙的那些女子，都成了过眼云烟，雷霆子不在了，眼前不过是他的一缕残魂而已。

    上村里路过的人不敢上前打扰他，他们知道村长的脾气，尤其是当他在河边驻足，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时，这个时候，如果村长被人打搅的话会很不高兴，一旦村长不高兴，整个村子上空就会出现雷云，变得电闪雷鸣，令人害怕。

    于是，父母有看到自己孩子想要继续跟村长讨吃的就立刻抱走，其他人则是捂着嘴悄悄走过，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就连牛马鸡鸭之类的牲畜也被村里人给绑了嘴巴。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雷霆子从自己的回忆中走出来，看了看周围，发现村里人都谨慎地看着他，只好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摇着头朝着上山的一条道，一边咳嗽，一边拾级而上，渐渐消失在村里人的视野中，顿时那种大气不敢出的感觉很快消失，村长有时候带给他们的压迫太强了，老神仙就是老神仙。

    山上有一面斜坡，一端极为突出，延伸到了空中，就像是空中楼阁一般。

    照理说，这种地貌是不可能坚持太久的，一旦雨水浸润过多，就会坍塌，但是很神奇，这面斜坡都几十年了，依然毫发无损，村民们引为奇观。

    不过此处埋了几座坟墓，似乎是老神仙的至交好友，村民们的坟墓都是在斜坡周围或附近，都想沾点老神仙先人的福气。

    雷霆子缓缓走过斜坡，每一步都很踏实，这里凡人们都看不出，被他施加了加固的术法和阵法，只要不是遇到化神修士出手，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师父……师娘……红姐……雪姐……师兄……师姐……我来看你们了。”雷霆子随手释放出一个隔音结界，落在斜坡范围，顿时轻轻抽泣起来，老泪纵横。

    如果是在过去，雷霆子会因为悲伤而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但是自从他日薄西山，逐渐衰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那种悲凉的感觉就无以复加。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他也是个有血有rou的人，他的天道之体早已化成了凡体，那个雷霆子——死了。

    从左开始，依次是王睿、荷娜、深红、深雪、陆虎、童程、童凌、雷明鹤几人的墓碑，这些人都是他这世上最亲的人。

    王睿最终没有带着深雪回来，或许早就陨落在了九幽界。师娘在突围逃亡中，身受重伤，始终难以复原，又忧思成疾，就此郁郁而终。

    深红突围中战死，掌门师兄陆虎等人先后战死，源天宗门人相继战死，有人也不断掉队，离开，也有选择背叛，投靠海族和万仙盟的，这种人大多数被雷霆子斩杀了，但那又怎样，为了活下去，总有人会选择背叛。

    心灰意冷的雷霆子带着除了王睿和深雪的众人遗骸，一路寻找可以了此残生的隐居之地，虽然东玄洲被淹了大半，万仙盟掌控了余下的大半，但总有些地方，还容得下雷霆子和这些凡人。

    “师父，你们都在九泉之下，徒儿很快回来找你们了，这百年来，徒儿过得太辛苦，不止一次想要自绝，但我始终想着能够光复源天宗，努力寻找有灵能灵根的人，可惜……海族几乎毁了东玄洲，就连灵气也日渐断绝，凡人中几乎不再有修仙资质者，只能苟延残喘于这乱世，做一个朝生夕死的凡人。”雷霆子跪在了王睿的面前，他不止一次满怀希望见到他的回归，他相信，只要师父能够回来，一定可以再次拯救东玄洲，拯救青岚界，可惜……

    等到雷霆子从山上下来，一天的时间基本上过去了，村子里处处传出炊烟，家家户户点亮的窗台有着父母子女的笑声，还有凡间食物的香气。

    雷霆子眼中露出追忆的目光，一路走回自己的屋子，一路看遍每一扇点亮的窗台。

    这些凡人追求的不过是匆匆数十年的安乐和血脉传承，与修士追逐永生大道相比，微不足道，但是这一刻，雷霆子却感觉，自己似乎不如他们。

    尽管自己眼下的状况很糟糕，却也能够轻易再活百年，但是他只有一个人。

    虽然自己的痛苦可以独自面对，但是当有了快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人可以分享，这——才是最痛苦的。

    一声长叹，雷霆子再无心情去关注这些幸福的凡人之家，而是紧闭好门窗，开启阵法，让自己获得宁静。

    吐纳了大半宿，却发觉自己的修为又在倒退，再这样下去，雷霆子怀疑自己最多会在数年时间里蜕化成一介凡人，而在之后百年中，他或许只能不断熬下去，直到化作一堆凡人的尸骨。

    起身，撤掉阵法，推开窗户，此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新的一天再次到来，但在雷霆子看来，没有了任何意义。

    虫鸣鸟幽之际，雷霆子忽然看到了一道光划过还残留了星辰的天穹，随后落在了山坡上，绽放出一大片光彩，雷霆子顿时紧张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虽然他现在只有筑基修为，但就算是练气修为，哪怕面对的是大乘修士，他也会用这条命同对方拼命，因为那山坡上葬着自己的亲人，没有他们的墓碑陪伴着自己，雷霆子连一刻也不想多活。

    光芒很快敛去，雷霆子展开身法冲了上去，速度惊人，这一刻，如果被村民们看见，肯定会再次直呼老神仙。

    雷霆子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是能够模糊地感觉到在那片山坡上，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头跳动。

    “会是谁？难道是自己的宿敌？”雷霆子慢慢靠近，手中多出了一样雷系法器，修为的倒退让他不得不借助灵宝和法宝，到了眼下，只能驱动筑基修士才能cao控的法器，令自己还能有一战之力。

    越来越近了，对方似乎早已发现了自己，却并不在意，而且雷霆子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了那些亲人的墓碑上，而且……呆在了那里。

    前方泛起雾气，一部分应该是来自山谷中的，每到黎明清晨，都会有雾气升腾。

    另一部分就比较少见，似乎含有较为浓厚的灵气，在如今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是谁？”雷霆子沉声问道，这一刻，他衰朽的形象也变得硬朗起来，背部也挺直了许多，周身一丝丝雷霆之力生出，蓝色火花在周围跳跃，以凡人视角来看，颇为惊人。

    “咦？”那人却发出了吃惊的声音，随后慢慢从浓厚的灵气白雾中走出，身形越来越清晰。

    雷霆子不知道为何，看着这道身影觉得越来越熟悉，心里有种强烈的情绪在涌动，就好像在梦中见到了自己早已逝去的父母，眼泪抑制不住地溢出，整个人都在颤抖，一股委屈淹没了心头，就连手中的法器坠落在地上也无法察觉。

    终于，这道人影走出了白雾，出现在雷霆子跟前。

    修长的银发，末端绑在一起，垂在脑后，一身玄色金丝锦袍，衬托得他英武不凡。面容尽管略显平淡，但是从容镇定，给人无限心安的感觉从未改变。

    面容也不曾改变，只是眼神略微多了一抹沧桑，此刻在看到雷霆子的时候，也是浑身颤抖起来。

    “徒儿，是你吗？”那人朝他伸出手，这样问道。

    雷霆子再也忍耐不住，踉跄着跑到他身边，跪下，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师父！”

    这一刻，雷霆子觉得等待了太久，就像一个梦，做了千年，如果眼下还是梦境，他希望永远不要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