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入梦
这是一片虚无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视线所及之处，稀薄的白色云雾缭绕，隐约遮住了视野，但仔细一看，却又觉得那云雾分明并不存在，视线可及无限远处。 这儿不是现实。 牧北心念一动，似有若无的云雾消散，四周一片清明，脚下出现了大地，大地又化作草原，空中太阳高照，云朵卷舒恣意。 暖风阵阵吹过，吹得青草低伏抖动，原野如波涛。 一派天高地阔之景。 一把户外遮阳伞突兀地出现在了草原上，伞下有一套白色的桌椅——一张圆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牧北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他惬意地呷了口茶后，才淡淡地说道：“还不出来吗？”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答，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暖风吹拂过草原发出的哗哗声，似乎只是牧北在自言自语。 但他也不急，平静地喝完茶后，桌上的茶具消失，转而出现了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杯中盛着黑褐色的冒着气泡的饮料。 是可乐。 他轻轻摇晃了下杯子，浅尝辄止地呷了一口后说道：“觉醒了入梦能力的进化者么，还挺有趣的。”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牧北摇了摇头：“这梦境压根就不受你控制了，也不知道你在谨慎什么。”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可乐，在玻璃杯碰到桌面的同时，伴随着一声细微的轻响，不远处光影一阵扭曲，一只人立而行，浑身血rou外露，看上去仿佛铺了一层烂rou似的老鼠凭空出现在了那儿。 这是牧北见过的长得最丑的进化者之一，就好像是臭臭泥和腐烂老鼠的合体作品。 他沉默地看了它一会儿，轻声道：“你的丑救了你一命。” 原本，牧北还想着正好给狗娃子加个餐，但……长这么丑的下不了口啊！就算只是看别人下口，也直犯恶心好不好！ “……为什么梦境会失控？”长得巨丑巨恶心的老鼠——也即半山集市之主——谨慎地没有靠近牧北，反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它对自己的能力一向自傲，其诡异莫测之处绝非寻常能力可比，但今天却莫名其妙地栽在了一个人类手里。 是的，人类！ 它发现，对方在进入梦境后，身后的猫尾，头上的猫耳，以及脸上的黑色纹路全都消失了！ 换言之，那是一层伪装！ 为什么一个进化者需要如此伪装自己？他在遮掩什么？ 当心里存了这样的疑惑时，再看牧北那完全像是人类的形态，智商正常的半山集市之主自然不会还傻到认为他是一名进化得很像人类的进化者。 它立刻意识到——这家伙是人类！已经灭绝的人类！ 所以，他才需要伪装自己！ 这一发现给半山集市之主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再加上一向无往不利的入梦能力失效，使得它一时心神大震，作为一直以来cao控梦境的能力者，此时竟做出了“后退几步”这种在梦境中根本毫无意义的动作。 “为什么呢……”牧北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曾做了个很久很久的梦吧。” 半山集市之主不解，问道：“什么意思？是说你持有跟我相同或相似的能力吗？” “不是。”牧北摇摇头，道，“就是字面意思。我曾做了个很久很久的梦，似乎是受那场梦的残留影响，入梦的能力对我是无效的，我可以轻易将其驱散，拒绝入梦，也可以顺其自然，进入梦境，而若是进入梦境……” 牧北笑了笑：“这梦境便由我说了算。” 半山集市之主一对细长的鼠眼微微眯起，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牧北道：“反正你现在也出不去，随便聊聊？哦，你可以待在那儿，不用过来。” 嗯，这绝不是因为对方长得恶心，而是牧北善解人意，体贴地考虑到对方出于谨慎的心态，不愿意靠近自己！ 不远处，半山集市之主沉默着，同时渐渐冷静下来，心想自己当时是同时攻击对方一行的，这人类有古怪，竟能在梦境中反客为主，反将自己困住，但他的同伴肯定无法像他一样，此刻定是已被自己在现实中的手下擒获。 这么一想，它心里镇定下来，说话也不客气，冷声道：“你想问什么？” 牧北道：“半山集市的建立者？” “是我。”对方道。 “我看你的集市选址和布置，唔……”牧北道，“你很讨厌人类？” “没错！”半山集市之主一边说着，一边极其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牧北“哦”了一声，也没追问什么。 不管喜不喜欢，进化者们都无法无视人类的存在——那是它们记忆中的上一代文明霸主，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灭亡了，还留下了一个完整的文明。 由于人类文明的存在感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绝大多数进化者都对人类抱有各种各样的观感。 其中自然不乏厌恶的，数量还不少。 因而问它为什么厌恶人类并没有多少意义，牧北轻易就能想出几十种理由，但更重要的是，这半山集市之主并不是会让他产生想要问为什么的想法的对象。 换言之，牧北对它会如何回答不感兴趣。 所以，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就像他刚才说的——随便聊聊。 他又问道：“孤儿院幼崽失踪的事，是你干的吗？” “不是。”半山集市之主道。 在这梦境中，说谎是没有意义的，掌控梦境者轻易就能察觉，所以牧北知道对方并没有说谎，孤儿院幼崽失踪一事确实跟它无关。 他又问道：“那圈养食物的传闻呢，是你传出去的？” “是。”半山集市之主冷笑一声，它也知道在梦境中说谎没有意义，所以也没遮掩什么，神色不屑道，“听说现在就连不少孤儿院收养的幼崽都信了这传闻，或是自己偷偷溜走，或是投靠其他势力，帮其里应外合蚕食孤儿院。啧，一点流言就能将其击溃成那样，真是不堪一击！” 这事儿倒是牧北不知道的。 一处集市的掌控者若是关注某件事的动向，能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比紫黑鹦鹉那样的小透明要来得多，来得及时。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相信传闻的家伙——包括孤儿院里出逃、反叛的幼崽——有些是真的蠢，但也有些其实心里并不相信。”说到这，半山集市之主脸上净是露骨的讥讽之色，“只不过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它们可以相信。” 牧北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叹息一声。 他想起了之前紫黑鹦鹉说的话：“别说为孤儿院发声了，大家反而是在装聋作哑，为传闻的传播推波助澜。” 在这片厚重的黑暗中，那簇火光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刚才，有人告诉我，那光芒很碍眼，你也觉得它很碍眼，对吧？所以，你想吹灭它。”牧北凝视着对方，问道，“你们都想吹灭它，是吗？” 半山集市之主也看着他：“你想插手？” “不，我不会插手。”牧北随意转动着桌上的水杯，看着黑褐色可乐中不断翻腾起的气泡，道，“我只是想看看而已，看看火光是否会熄灭。” 顿了顿，牧北又道：“倘若真的熄灭了，那这漆黑一片的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