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这个年纪的茂才,怎么会想着往军营里头扎。” 周容好奇中带着试探。军队改制是一项大动作,在一些工作初步开展之后,来自草原上的敌对势力——呼邪人,就注意到了这点。 作为曾经长期占据大河北岸的民族,在与中原人长达百年的融合里,北地生民中,对呼邪统治心存感念和幻想的,总是具有着。 是以,反间工作,一样被列入军队改制的重大注意事项之中。 关于这个问题,李悬是早有预料了,心想着标准答案无非是投身革命,报效党国,emmm,扯歪了。 不过面对周容,他预感到,如果是回上一句空话,这一行,乃至往后,都很难从这个教导办干事身上获取到一些他所需要的关键信息了。 略一思索,李悬笑着回道,“主要图两点,一是青云直上,二是志趣使然。” 周容背着手,随意把路边的石子踢远,神色里不免透着惊讶,再问说话时,俨然一副回忆的样子。 “你这番回答,让我想起一个人。” 愣了愣,又道,“你是元贞三年的茂才,也就是十五岁,嚯,怪巧了。” 李悬面露疑色,心里斟酌着周容透露出来的每一项信息。 见李悬这般模样,周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心思重了,待会往往会忽略了看见的,听见的。” 没理会李悬心思上的转变,周容陷入回想中,接道,“他是吴州姑苏旧历四年生人,十五岁取秀才,十六岁为太学贡生,十八岁举人,十九岁入中车府任军枢参议,二十岁上军改二十四疏,甚得圣人青睐,后中车改制,二十二岁任军政部教导司副掌司至今。” 经他描述,李悬心中升起一个天姿无双,眼光卓越,更兼精于实干的青年武官形象,更令李悬讶然的是,这个平步青云的青年,现在才二十五岁不到。 李悬不禁幻想,这哥们不能也是穿越来的吧。然而这种念头只是微一升起,便被压下。绝不轻看了这个时代的众人,这是他立下的原则。甘罗十二岁拜相,霍去病二十一岁封狼居胥…… 时代绝不缺乏天才,只是他恰时遇见而已。 也经此事,李悬完全收起了穿越者的自得,将自己全身心地代入到此世人的立场。他所仰仗的,原不是他自身品性上的优势,而是前世时代赋予他在认识上的优势。 在明白这一点后,他才真正平视起这个世界的所有。 周容见他一番沉默的样子,也停下脚步,陪他站在一边。 见他的脸色由纠结到释然,轻声问道,“怎么?是突然想清楚什么了么?关于投军的前途?还是关于那人?” 李悬没有接话,只是心里腹诽着周容的眼光。担心将来的一段时间里,很难在他面前隐藏下什么。 “都有吧,周干事之前说我的回答让你想起那人,怎么,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那人也是相近的回答?” 周容闻言轻笑,“害,他倒不如你实在,他那时还没想到青云直上这一层,不过志趣使然,呵呵,不知道你二人的志趣是否在一条相投的路上,这个问题就留给时间吧。” 周容隐下了那人的半句话,李悬想的是直上青云,而那人那夜晚,举盏邀月,拍剑狂歌,可全是搅动风云的狂念。 这番对话下来,二人无疑亲近许多。闲话之中,李悬得知,教导一职,也是那位天才的设想,而涉及这方面的改革关键,也常常是他亲自在抓。 “不出意外,你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他。”周容如是说道。 李悬心里竟然凭生几分期待。 两人闲聊闲逛,终于来到军队驻训的营盘。 待周容出示官谍后,门卫拉开了侧边的栅门。 在周容料想中本应该面露不虞的李悬,却好似端着一副平常心模样跟进营中。不由得多看李悬一眼。 自古文人多虚傲,以为军营少禁制。大营的中门,是一条平整的夯土驰道,这条驰道仅供圣人车驾,军令往来和辎重运输。哪怕是将军到此,一律下马,从偏栅入营。 以前就有监军,自持身份,硬开中门。后来被中车府以欺君罔上控告于朝廷,前后牵连三百余人。自那以后,军纪肃然。 但是,随着教导改制,一些疏于教导的预备教导,同样犯了一样的毛病,对着基层官兵颐指气使,后来被那位天才集中惩治,大肃军纪,才扼此风。文人傲气,不在其骨,全在其位。 而被周容恶意揣度的李悬,实际上就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偏栅已经十足宽阔了,废那个劲儿去开中门是自讨麻烦。 何况,民间大户的正门,也没有轻易洞开的礼法。那些个文人在权贵面前尊礼守纪,恨不得活成礼典上的模范。而到了下位阶层面前,又该是一副吃人的丑样,尤当是在他们面对一群他们嘴里的丘八时,稍有不遂意,便要发疯作妖了。 两人停停走走,浏览着军队的cao练,训话,比试,奖惩。不时相互交换着见解。 在一片井然有序的队列中,出现了两个游离的闲人,总是扎眼得很。 很快,就有三位披甲具装的军官喝住了两人。 “军营重地,严禁游走。你们干什么的?” 李悬自然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下意识还觉得自己到底理亏。最终还是周容上前交涉。亮出官谍,
“昌平教导办干事,周容,携预备教导生李悬,考察军队建制。” 军官稍微检查了证件,“原来是教导,不过军例条例乃至补充条款中,没有给教导擅自在军营中行走的权力。” 周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遭上个懂法的。“额,这个……” 这时,三个军官中,当中一人上前按住了原先发问的军官。 “诶,老赵,教导嘛,考察军队,方便工作,情有可原嘛。指不定以后你那营教导就出自这昌平教导营,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要搞僵了。” 这个一副春风和煦模样,笑起来还带露出虎牙的军官大大咧咧把人拦到身后。 “按理来讲,教导营的干事都在地方上任有实职,不知周干事在哪支部队任事啊。” 周容把身前军官递来的官谍收回,略带感激地说道,“在下十四卫三营教导周容。” “二军五旅啊,emmm。”军官快速思索着,“你们旅参枢应该是赵鸿飞,唉,抱歉,看来实在是套不上什么交情了。” “那不妨现在认识一下。”李悬总归是找到机会插话了。 透过刚才这位军官的话,再结合之前整合的信息,刚才那位赵营长,应该就属于改革序列中教导还未到任的情况。而且,两人的对话中表示,他们昌平教导营中的这批预备教导,很有可能就是要参与到赵营长那个序列的军队改革中去。 “预备教导生,李悬。” 李悬下意识伸出一只手。 对面那军官,显然一愣,随即笑着也伸手一握,“好说,好说,九旅直备营营长,谢一鸣。” 两人握过手后,名叫谢一鸣的军官似是觉得有趣,又笑着把手伸向周容。 周容无奈地伸手一握。 这个时代,握手的礼仪还仅体现在乡野的农夫,码漕的工人身上,大意为友好互助。 士人和官身阶层,向来是不屑这等俗礼的。 “诶,老蒋,老赵,都来认识一下啊。”谢一鸣随即侧身又招呼两人。 “预二十八卫四营营长,赵雄安。” “预三十二卫二营营长,蒋衷文。” “你好,你好。”李悬乐呵呵地和两人分别握手。 今日的相遇,为以后铺上了际会的拼图,让人如何不感慨,缘分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