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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吹彻玉箫寒(9)

    “我是沂家的佣人。”

    梓蕊哼了哼,“堂堂的沂家,主子没个主子样,这下人也不把自己当下人,撒泡尿好好照照,有你说话的份吗。”

    梓慕道:“姐,你嘴巴放干净点!”

    桂珍上前欲打他,犹豫了片刻,那一巴掌落到了自己身上,“沂凌菲给你使了什么妖术,让你替她养别人的孩子,处处依着她,慕儿,你还让不让我和你爸活了。”

    梓蕊见机扶着桂珍,煽风点火道:“小弟,我们今天找不到那孽种就罢了,但指不定哪天被记者发现,这次是空xue来风,下次便是有理有据了,我们林家只长着一张脸,受不住亲朋的耻笑。你趁早和那沂凌菲断了关系,不要一错再错,让林家的声誉毁于一旦!”

    梓慕哀求着,“mama,姐,你们好好想想,凌菲怎会瞒着你们生下一个孩子,你们为什么宁愿相信报纸上胡诌的言论,而不愿相信凌菲,她可是我们的亲人啊。”

    “她和我从来没有半分的感情,从今天起,你和她也不再有瓜葛,我已经替你在报纸上发了离婚声明,本想找到孽种,把话说说清楚,告诉别人林家的少爷是受害者,但你替她藏着掖着,我没有办法。但慕儿,mama由着你最后一次任性,我们林家认倒霉,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你如果不回去,从今往后,有沂凌菲没有我,有我没有她!”

    桂珍的脸色铁青,硬撑着力气喘息,梓慕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不知所措。

    双方僵持着,直到林祥雨坐着黄包车来到,他二话不问,径直让梓慕去开车。

    “祥雨,你可来了。”桂珍松口气,指望丈夫帮她劝服梓慕。

    祥雨拍拍桂珍的手,“夫人,你先回家休息,我跟梓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桂珍没好气的道:“什么事啊,什么事比家里出了个不检点的女人更重要。”

    “夫人消消气,我今天本来让梓慕去跟部队里的人签一笔交易,谁料到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惹得那个国民党少校勃然大怒,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原来约好下午两点钟见面,现在都已经四点啦。”

    祥雨刻意压住内心的不满,“夫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望你有个度,你说离婚这事发什么申明啊,还是当天紧急加刊,你以为这样就撇的一干二净了吗,你这是让孩子左右为难,把我们林家置身于不仁不义啊。”

    桂珍还嘴道:“要不是当时你替梓慕说情,我能让那个扫把星进家门吗,你倒怪起我来了,我还不是为了梓慕好。”

    “好,好,夫人,我只是提出我的看法,并没有与你争吵的意思,我们回来再讲。”祥雨说着钻进车里,天生的好脾气,加上处理家务事的木纳,他清楚多说并无益,最终永远是桂珍占上风。

    “爸,我们去哪?”梓慕心不在焉的问。

    “去国民党的驻地。”

    夜黑,林太太领着她的助手们打道回府,闹腾了半天,找出的小婴儿都不像报纸上登出的那个,林太太的气没撒出,同时她仍存着遗憾,遗憾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将凌菲数落一番。梓蕊在旁边出着怨气,愤愤的说:“妈,那妖精定是在跟我们捉迷藏,我说上次来这,怎么屋子里一股奶香味,当真便宜她了。”

    “你以为我忘记这茬事了,没有这事,我能气到这份上,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桂珍在从屋子里扯拉出的衣物上狠狠踩了几脚,瞪了瞪吴姨和茯苓,方才越走越远。

    吴姨和茯苓简单收拾了下屋子,饭也没烧,心情忐忑的走回沂家,欲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沂老爷听。

    沂家的大门虚掩着,管家在昏暗的灯下扫院子,形单影只,除外,一个丫鬟在井边吱呀吱呀的打水。往年的夏夜,纳凉的丫鬟男佣们坐满半个院子,你讲个笑话,我唱支歌,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吴姨走过去夺管家手里的扫帚,“老徐,你去歇着,我来扫吧,你的腰椎不好,少干些低头弯腰的活。”

    管家不依吴姨,“唉,老吴啊,你的身体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干些活我心里舒坦,好好的一个家,走的走,散的散”,他朝打水的丫鬟努努嘴,“你走了后,四保和克华也走了,现在只剩我和秀儿两个人啦。”

    吴姨道:“老爷平日里待四保和克华不薄,他们怎能说走就走。”

    “他们也是怕老爷为难,现在不比从前了,家里没什么活,铺子都关门了,他们在,也是吃闲饭。”管家竖起四根手指,“老爷好人啊,多付了他们每个人四个月的工钱。”

    茯苓站在一旁听他俩闲话,眼睛却在四处寻觅,模模糊糊看见凌菲,脱兔似的扑上去笑道:“小姐,你没事吧,我正担心你去哪了呢,原来你在家。”

    凌菲的脸在廊厅的灯下泛着疲倦的油光,愈加衬出青黑浮肿的眼圈,她笑着望向吴姨,“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碰见了爸爸,他把我带到家里来,你们俩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山儿呢?”

    茯苓支支吾吾,吴姨道:“没事小姐,我回来看看老爷,老爷睡了吗?”

    “还没有,正在书房看书。”

    “那我去看看。”

    吴姨朝茯苓会意的一望,缓缓走进书房,成若抬起头。

    吴姨道:“老爷,你没有看进去书,只一阵轻风,便吵到你了。”

    成若放下书,哀伤而柔情的语气,“当年你在我身旁铺纸磨砚的时候,你常说这样的话,二十多年了,你依旧没有变。”

    “时间过了这么久,添了许多的人,也发生了许多的事,一切都变了,唯有我们试图忘却的事情却时常被重提,我总会想,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的自私和贪婪,成若,我打算告诉凌菲真相,让她去江南寻他。”

    吴姨的双手紧紧攥着棉布手帕,成若起身,将她粗糙的手握在掌心里。

    “成若。”

    “墨蓉,这辈子难为你了。”他的喉头在身体的起伏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让她去吧,让她去吧,她的命不该如此。”

    “成若,是我做错了吗?”

    “墨蓉,你无需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负了你。”

    两位鬓发已白的老人相视而泣,落下的每一滴泪水都是一段尘封的陈年往事。

    “老爷。”茯苓冷不丁的跑了进来,成若和吴姨触电般分开,吴姨侧身擦泪。

    “什么事?”成若问。

    茯苓理不清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还是自己神志恍惚,她忽然忘记了要说的话。

    “是喊老爷吃饭吗?”吴姨转过身,换了一副笑脸。

    “对,对,小姐亲自下厨炒的菜,喊你们一块吃呢。”

    成若又喜又担心,“凌菲下厨做饭,可不要把手给烫了,我们快去看看。”

    三人走到餐厅,三菜一汤已摆上了桌,青椒炒rou丝,凉拌黄瓜,油闷茄子,还有盛在镶金丝陶瓷盆中的丝瓜鸡蛋汤,对一个从没做过菜的人来讲,已是很不易。成若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凌菲,“菲儿,了不得啊,爸爸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成若拄着拐杖踱到椅子边坐下,弯腰咳嗽了几声。

    凌菲见状,关切的问道:“爸,你怎么了?”

    成若伸手抚摸凌菲的头发,“没事,爸爸没事,就是老了,上了年纪的人被疾病缠身,再正常不过了,孩子,你还年轻啊,你要活的好好的。”

    “爸……”凌菲拉过他的手,贴在脸颊处,闭眼感受这份迟来的父爱。她打算把这顿饭当作和父亲的告别,明天她会带着山儿离开这个城市,夫家不接受她,她不能再拖累梓慕,她不能抛弃山儿,虽然下定决心令她心如刀绞,但没有选择,她被逼到了狭长的小道上,前方布满了荆棘和未知的危险。

    凌菲认为自己不勇敢,可她必须变得强大。

    “爸,我们吃饭吧。”凌菲招呼吴姨和茯苓,“你们也坐下一起吃,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吧。”

    吴姨和茯苓拘谨的站着,佣人和主人平起平坐,哪有先例。

    成若也和气的说道:“是啊,都是家里人,坐,坐,不要客气。茯苓你到酒柜里拿瓶红酒来。”

    吴姨在成若的左边坐下,凌菲在他的右手边,对成若来说,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尽享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红酒在高脚杯里悄然流淌,成若端起杯子敬了敬凌菲,又敬了敬吴姨,一饮而尽。

    茯苓抿了抿红酒,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气息,她默不作声的喝完杯中的酒,借口醉了,要回房休息。

    “爸,尝尝这茄子,好不好吃?”凌菲往成若碗里夹菜,成若夹起茄子放到吴姨的碗里,“来,尝尝,菲儿做的。”

    吴姨的眼里闪着星光点点,笑的优雅端庄,凌菲不由的愣了愣。

    成若道:“菲儿,你和梓慕,梓慕是个好孩子。”

    凌菲往碗里轻轻舀汤,“我清楚他是个好男人,为了我他和母亲常闹不和,不是他的强烈坚持,我也进不了林家的门。但这次”,凌菲侧过脸去,望了一眼杯中的酒,“这次我不能再连累他了,他的父母替他在报纸上发了离婚声明,想必是再没有商量的余地,总不能让他因为我,和家人脱离关系。”

    “菲儿,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你走到这一步是爸爸一手造成的。”

    “爸,你别说了,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梓慕有他的家庭,我也有我的家人,也许我们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不合适的。”

    吴姨放下碗筷,凌菲轻描淡写的诉说像锋利的刀片在她的五脏六腑划过,她注视着凌菲的眼睛,“小姐,你恨你的母亲吗?我是指亲生母亲?”

    “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我开始觉得每个人做出不得已的决定时,大概都有难言的苦衷。”

    “你想她吗?”吴姨鼓足了勇气,她做好了将一切告诉凌菲的准备。

    “想啊”,凌菲笑,“回娘家,回娘家,没有娘哪能称作家呢。”

    “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成若眼神复杂的望向凌菲,“孩子,这件事情得从二十七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