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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作荷心万点声(7)

    “妈!”

    “行了!走!”瑾梅在心里烦躁的念叨,“女大十八变,样貌变了,性情也变了,越大越倒着往回过。”

    凌菲接到电话赶回家来,和送子姑姑在房里反复回忆,确认送子姑姑是林家大太太的女儿,是梓慕的jiejie,两人本一见如故,现今发现是亲戚,忍不住抱头哭笑倾诉。凌菲问送子姑姑日后的打算,送子姑姑想立刻赶往北方去见母亲,被凌菲劝说住,北方正值硝烟战火,鲁莽寻亲实属危险,不如在周家小住些时日等待时局稳定,同时避避风头,她从魏富家逃出来,保不准魏富觅到蛛丝马迹,这几天正在南京城里大肆搜找她呢。

    送子姑姑仍有犹豫,凌菲想她是担心给自己添麻烦,于是主动向她讲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谈到名下有个绸厂,希望送子姑姑留下来帮忙打理,送子姑姑见凌菲言之有理,又能助凌菲一臂之力,终于答应住在周家。她们商量着给送子姑姑娶个名字,送子姑姑称既然她的生母叫别木琉,她今后自称木琉好了,以表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一席话谈到傍晚四点多钟,天上忽然炸响了雷,落下倾盆大雨。凌菲撑着油纸伞穿过走廊,去书房告知忆祖留下木琉的打算,忆祖爽快的答应了,她又独自去找管家给木琉收拾屋子,雾蒙蒙的雨点掩盖了香樟树下湿滑的青苔,脚下一没留神,狠狠的摔到地上,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直到一个从此路过的佣人发现她,喊来其他的男佣,将全身湿透,淋雨良久的凌菲抬进屋子,再连忙差人去请王大夫。茯苓和木琉手忙脚乱的给凌菲换衣服,擦干头发上的雨水,候在床边上焦急的等待。

    雨越下越大,如东海里的蓄水从天空翻过,雷鸣、闪电交替在窗户影里登场,王大夫半天没到,沪森却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他没有打伞,雨滴从额头上不断往下滚淌,愁容满布,嘴唇颤动,直奔凌菲的床前,留下一排湿漉漉的脚印。

    凌菲躺着无法动弹,侧脸向他道:“你怎么来了?”

    沪森道:“我办完事就去银行换了些美金,法币每天都在贬值,不如美金保险,这些钱给你,你存着急用。”

    他把钱塞到凌菲的枕头底下,凌菲道:“我怎么能花你的钱,我现在不缺钱,你拿走吧。”

    沪森道:“不要再讲这些了,陈鑫向你提出加钱,这事你不该瞒我。”

    凌菲的目光从茯苓的脸上扫过,茯苓那不善撒谎的眼睛低低的垂了下去。

    凌菲道:“日后我还你,你忙去吧,我不打紧的,骨折算不上伤,等王大夫来了,涂点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明天就好了。”

    沪森心疼的道:“听谁讲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勿要大意。”

    木琉很是愧疚,“周少爷,这事全怪我,要不是为我忙前忙后,大小姐哪需到雨地里去。”

    沪森望了望这张新面孔,凌菲道:“她叫木琉,是梓慕的jiejie,小时候被人拐卖到南京,老天爷开眼,让我们见上了面。”

    沪森忙道:“是大姐啊,既然找到了家人,就在家里安心住着吧。”他示意茯苓给他搬了张椅子,茯苓乖巧,搬来的椅子妥妥的放在他站着的地方,沪森踏实的坐下了,凌菲把脸朝里,闭眼休息。

    他就那样一直无言的坐着,很快椅子下方潮湿一片。茯苓道:“大少爷,你的衣服和鞋子脱下来,怕是能拧出几斤的水,你先回去换身干衣服吧。”

    沪森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任何人都不敢再来提醒他,并且打扰凌菲的小憩。不一会儿,凌菲闪动的睫毛根根平静,睡的沉沉香,甚至响起轻微的鼾声。

    沪森感觉不对劲,轻声的问茯苓:“大小姐昨晚干什么去了?几点睡觉的?”

    “她”,茯苓顿了顿,方才道:“小姐昨晚吃了饭就去学校,说有急事,半夜才回来。”

    “你知道是什么急事吗?”

    “说是在办,办报纸”,说完,茯苓一跺脚,“大少爷,以后有事你直接问大小姐吧,我心里老有负罪感,指不定哪天大小姐生气了,把我赶出家门。”

    沪森笑着道:“茯苓,你主子不用你了,我给你发月钱”,他背过脸去即不笑了,神情异常的凝重。起身细心的把丝棉被掖好,吩咐道:“去灌个汤婆子。”

    茯苓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欣喜的道:“大少爷,王大夫来了。”

    王大夫走的匆忙,一双簇新的皮鞋被雨水糟蹋的皱巴巴的,沪森帮他卸下药箱,茯苓端来茶水,但王大夫的丝瓜脸始终拉的很长。沪森料想他定是心疼皮鞋,他这样的老学究,西装上有一丝褶子都不会上身的。因为担心他三心二意误了凌菲的病情,沪森道:“王大夫,你这皮鞋式样虽好看,但鞋底不结实,在水里一泡就毁了,明天我送你一双质量更好的。”

    被看穿心事的王大夫,在厚镜片后面的双眼灼灼放光,笑说一句,“那感情好,谢谢大少爷了,先来看看扭伤的脚踝。”

    茯苓和木琉欲上前帮忙,被沪森制止,他扶起凌菲,轻唤道:“凌菲,醒醒,王大夫来了。”

    凌菲睡眼朦胧,努力抬起疲惫的眼皮,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她没有防备的大叫一声,扑倒在沪森怀里,沪森紧紧的将她搂住,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别怕,我在呢,我在这呢。”

    王大夫道:“好了,放宽心,剩下的就靠静养了。”对于这番暧昧的场景,他有心,抑或无意的添了句,“你们兄妹感情的确是好啊,大少爷,别忘了送我的鞋。”

    沪森道:“说话算数,对了,大小姐能不能参加这个月底的舞会?”

    王大夫道:“那要看跟谁跳舞了。”

    沪森笑笑,“尽情的欺负我吧,你的意思是可以了。”

    王大夫道:“咦,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调侃两句就不高兴了,我承诺过的事,岂有变卦的道理。”他俯在沪森耳边呢喃,“劝劝少奶奶,别让人给我送信了,这个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周先生的亲生女儿,非逼我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何以堪呐。”

    沪森镇定的道:“这话你怎么不去告诉太太。”

    王大夫哼了几哼,刷刷写下一道方子,朝沪森翻了个白眼,甩手而去。

    木琉和茯苓被王大夫滑稽的举动逗乐了,木琉道:“大少爷的心细到针眼里去了,对待大小姐,真是万事周全。”

    茯苓递上汤婆子,自豪的道:“当然了,大少爷对大小姐特别特别的好。”

    凌菲在沪森的臂弯里喘不过气来,她的脸红如秋日里的柿子,他的怀抱里没有令她舒适的自然和安全感,有的只是紧张和苦涩。三番五次的,不论精心还是偶然,他的重情痴心让她觉得越来越承受不起,忽然开始想,大概他们想要她再次嫁人的筹划是正确的。想着想着,整个身子仿似跌到深谷里,她克制不住的思念起林梓慕,借着脚踝残余疼痛的幌子,大把大把的泪珠四散滚落。

    三日后的正午,从淑慧的房里传来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江南阴雨蒙蒙的寒冷长空。腊梅花香的醉心,主子们和闲静的丫鬟们捂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补充一天的阳气,墨茹睡的正浓,猛然惊醒,干咳了几声,蹙眉问道:“淑慧,她又怎么了?”

    熙萍道:“太太,我这就去看看。”

    话语未落,小桃“啪”的推开门冲进来,“扑通”跪到地上,“太太,大事不好了,少奶奶喊肚子痛,在出血,出血了!”

    “什么!”墨茹一把掀开被子,只觉天旋地转,伸出颤巍巍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快,把我的夹袄拿来,快!”

    穿好衣服,熙萍又帮她套上晚霞紫滚金边绣花鞋,搀着她往淑慧房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去。小桃忐忑不安的紧跟其后,毛躁的发丝在冰冷的空气中张牙舞爪,没能好生休息的小月子,导致她面若黄土,颧骨高耸,戳到眼窝处,远远的看,像一只鼓着泡泡眼的黄色金鱼。

    茯苓在走廊里撞见行色慌张的她们,行礼道:“太太。”

    墨茹的目光里似乎并没顾及到她,熙萍应付的点了下头,小桃却意外的朝她抿嘴轻笑,像是鳄鱼的眼泪,有同样怜悯的效果。

    茯苓不去在意,她是应凌菲的要求到院子里摘枝梅花的。可过了没多久,消息便传到凌菲这里,大少奶奶快要生了!凌菲放下画笔,立即带着茯苓和熙萍前往探一究竟。

    她们到的时候,一大家子济济在门外,裤脚湿了泥巴,个个神情紧张,加上撑伞的小子丫鬟们,十几号人乱成了一团粥。沪森站在最外层,他朝凌菲看,凌菲赶忙上前道:“出什么事了?”

    沪森道:“你的脚伤未好,过来干什么?”

    凌菲道:“我不要紧,少奶奶出什么事了?”

    沪森摇头,“好好的,突然见了红,许是孩子在里面待不住了,想早点出来见见这个大千世界。”

    凌菲惊讶的“啊”了一声,也跟着着急起来,她掰着手指头嘀咕道:“八个多月”,眉心不禁皱起。

    “是啊,八个多月”,沪森的口气里满是焦灼和悲伤,“是否能活下去,就看这孩子的福命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