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

    这短短的三个月中，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其实联邦政府和军方都已经炸了锅。

    人们在兴奋、震惊和担忧中开始了争吵和争夺，谁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毫无希望的虫洞项目有一天真的给他们从别的时空带回一个大活人来。伦理的束缚和道德上的担忧很快就被巨大的利益取代，任何刺耳的谩骂本质目的上都是要把这些成果据为己有。直到周匕出面才镇住了这个群魔乱舞的场子，沉默背后是蠢蠢欲动的不甘心。

    “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到这里了。”周匕的私人宅邸中，看上去依旧年轻提拔的元帅却表现出老人才有的疲惫与倦怠，就像终究要消失于地平线的落日，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的苍老。

    即便rou体看上去永远年轻。

    秦翰看向远方，远眺可见阳光与云的光影投映在青山之上，一队飞鸟从山前飞过，让整个构图充满了宏大与渺小的冲突感，使得画面一下充满了生机。

    显然周匕也很喜欢这座山，巨大的露台应该就是为这座山而建，家政机器人端来了精致的食物和咖啡，这让周匕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还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

    这是周老的私人星球，这星球上rou眼可见的一切都属于周老，这颗星球就是为了模拟地球才被选中的，它仍处在太阳系中的有利位置，再加上人造环境的调整，才让这颗星球拥有了类似于地球的一切。

    但是太阳系老了。

    秦翰其实不太爱说话，因为任何话语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浪费和消磨，但有些人还是要应付的。虽然这个看上去充满了疲态的元帅让人觉得苍老，但真正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因为他的疲惫而掉以轻心，除非是真正的傻子。

    秦翰乖顺的坐下，当他想糊弄或者是搏得些好处的时候就会看上去分外的乖巧和无辜。

    他点点头，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乖觉，拿起刀叉开始奋战面前的牛排。

    周匕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这个真正的年轻人在装模做样的享受着面前的美食。

    他不爱在别人吃饭的时候打扰，在他看来，这是人难得的享受时光，而不应该被烦心事打扰。

    周匕尤记得当年初见这个孩子的样子，虽然只有A级的体能，但是他论文发表而轰动星际的盛况实在是让人记忆犹新。

    “你的论文真的可以实现么？”明亮却氛围压抑的办公室中，周匕严肃地问道。

    面前这个叫做秦翰的年轻人看上去青涩而拘谨，他点点头，两个手背在身后，不安的搓动着。

    周匕看过他的基因报告，A级的体能，S级的头脑，放在现在社会应该是基因干预的失败品，事实上，他很有可能也是因为基因干预的不完美而被遗弃。他虽就读于联邦中央学院，但是从成绩上看也实在是平平无奇。但没想到最后的论文会造成这么大的轰动。

    “你可以简单阐述一下你的观点么？”周匕继续问。

    秦翰点点头，“我们一直都知道在宇宙中存在所谓的暗物质，而暗物质可能就是虫洞开启的钥匙，而我的研究则是在掌握暗物质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通过虫洞穿越时空的可能性。”

    “那暗物质是什么，你是怎么掌握暗物质的？”周匕问道。

    “暗物质就是。。。”秦翰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暗物质的掌握恕我不便言明，但是我确实可以掌握穿越时空的方法。”

    周匕心里颇为失望，这也是秦翰论文中争议最大的地方，他的论文中详细描述了虫洞的特征和穿越时空的可能性，但作为这一切基础的暗物质却被轻描淡写的带过。

    如果没有掌握暗物质，怎么可能掌握虫洞？

    这是所有人都存在的疑问。

    暗物质的发现早已不是新鲜事，但它依旧神秘。即便人类进入了太空，掌握了星际，仍然不能窥探暗物质一星半点的真相。

    即便是科技快速发展，这个世界对人类来说依旧充满了谜团。

    人类可以在星际间展开快速而高效的探索，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确立了自己宇宙霸主的身份。人类能在现有的种族之中掌握绝对的科技优势，但是谁又知道是否有更高级的文明体存在俯瞰着人类。

    知识是没有边界的星空，越是探索，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宇宙也是一样，越是探索，越是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人类可以控制基因的表达，筛选出更有优势且更加稳定的基因，但是为什么还有失败和衰老。

    死亡、暗物质，所有这些不可触摸，但却又决定了人类命运的东西都充满了让人疯狂的魅力。

    但秦翰却避而不谈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关键问题，直接提到了成果，虽然结果同样让人心动。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让您体验一下穿越时空？”秦翰小心翼翼的，不确定的问道。

    周匕笑了笑，到他这个地位是不会以身犯险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他一面是觉得不过是孩子的虚张声势，另一方面也是下意识的觉得，如此庞杂而危险的实验，必定要在特殊的实验环境下进行，而不是想去就去的。

    但偏偏时空穿越对秦翰来说就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周匕还高深莫测微笑的时候，手就被秦翰拉住了，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两人就在原本的地方消失了。

    穿越虫洞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周匕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在被不停的撕碎重组，直到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周匕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是名为周匕的人了。

    也确实是，此时的周匕是一个老年的女性，困难的关节活动，极大的性别差异都带给他强烈的震撼。

    而此时他面前一个乖巧的小男孩正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摇来摇去。

    “元帅？”稚嫩的童音好在是标准的联邦语。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兴奋还是恐惧，他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年迈的女人的声音。

    这是联邦元帅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衰老和无力，死亡似乎随时都会在下一秒降临。有时候心境的变化总在某个震撼的时候到来，元帅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只有这一刻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衰败。

    没有人会将衰败这个词用在顶级基因拥有者身上，他一直是人类力量的巅峰，顶级的体能，顶级的智能，无人可以匹敌的个人魅力，难以想象的人生经历。

    可是只有这一刻，衰败和死亡无情的向他袭来，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懦弱的凡夫俗子。

    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这是时空穿越的代价。”面前的小男孩如是说道，“穿越过虫洞之后，作为一个人所有的物质都会重组，我现在无法控制所要去的时间和地点，也无法控制穿越空洞后自己的形态。”

    “如果穿越后不是人怎么办，如果穿越回去不依旧不是人怎么办？穿越过虫洞的人还是原来的自己么？”元帅错愕，他还没有详细的询问过这一切，就被迫穿越了一次。

    小男孩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元帅，你相信灵魂么？”

    “我。。。”元帅一时语塞，事实上，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从来不相信，他只相信科学可以解释的东西，灵魂对他来说没有单独讨论的必要。

    小男孩大概能懂元帅的意思，成功的人从来不怀疑世界上发生这一切的必然性。

    “所以是不是原本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小男孩说道。

    他转身打开了面前的木门，此时的他们深处在一处破旧的木屋中，木屋似乎长年不被使用，除了蜘蛛网和灰尘什么都没有。

    当秦翰打开房门后，风雪从门外呼啸而来，寒冷一瞬间浸透了元帅的每一根毛孔，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冷意。

    此时的两人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破旧的衣衫恐怕是符合这个时代的样子，而同样衣着单薄的秦翰似乎毫不畏惧寒冷，准备向着暴风雪中前行。

    他回头冲元帅招招手，示意元帅跟上，但是此时的元帅真的无法跟上。

    秦翰看着举步维艰的元帅思索了会儿，嘱咐他在这栋房子中忍耐，他相信以元帅顶级的身体和精神，是不会被这一点暴风雪击溃的。

    然后便消失在了暴风雪中。

    徒留元帅这废弃寒冷的木屋中瑟瑟发抖。

    元帅确实凭借着自己顶级的精神力维持了自己的颜面，在秦翰回来的时候没有过于狼狈，而且还有神智可以配合秦翰装一对哑巴祖孙。

    但是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时空穿越是如此的不可控，以至于他活到要死的时候他们才能重新穿越回来。

    秦翰在顶着暴风雪离开后很久找到了一个猎人，装着哑巴，连比划带卖萌的央求猎人救下了他们两个人，并且靠着秦翰的照顾，两个人在那个时空中生存了很久，甚至终于学会了当地的语言。

    在那个古代东方的朝代里，秦翰带着他乞讨过，卖艺过，给人当过佣人，最终在贫病交加快要死去的时候，秦翰告诉他，穿越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可以回去了。

    然后当他们再次被撕碎重组之后，两个人依旧如同离开一样，一个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而面前的桌子后面，站着那个拘谨局促的年轻人，连时间都没有分毫的差距。

    他们似乎从未离开。

    可是，此时他们在那个地方过了十年之久。

    在这十年里，元帅也怀疑过是不是全息模拟的古代时空，但是一件一件的事情粉碎了他的希望，也残酷的告诉他，如果不是非常幸运，他可能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时空中。

    之后就有了所谓的时空管理局，这一切只是为秦翰一人服务，而秦翰那神秘又充满了危险的时空之旅对所有人来说仍然是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您还记得我们曾一起穿越过的那十年么？”秦翰放下了刀叉，擦了擦嘴角，突然说道。

    元帅大概也没想到这只心里藏着万千沟回的倔驴突然好像有了开口的欲望，但他很快冷静住了，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您曾问我穿越虫洞过后，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秦翰想了想说道，“我也曾无数次问自己，在异时空中生活了千百年，在虫洞中被撕碎了无数次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千百年？无数次？”元帅讶异到，一时不知该为什么感到惊讶，他知道关于时空穿越，秦翰隐藏了太多秘密，但是真正从秦翰嘴里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

    “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一个原因。”秦翰说道。

    他看着远处的山景，这是他们生活近十年的那个时空中的景色，当时年迈的祖母怕是时日无多，他以此为由带着祖母来到了远离人烟的荒野处，在破败的茅屋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那是绝对的真理。”秦翰说道。

    他的声音很冷静，好像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但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如果您在无数的世界中穿行，您就会知道，人类提出的问题没有丝毫的意义，或者说身为人类，只不过是探索真理的一种形态。”秦翰说道，“拘束于人类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元帅震惊的看着秦翰，双目圆张，他感受到了秦翰的冷酷和认真，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如果您问我为什么要带回那个人。”秦翰嘴角微微勾起，“因为他是最接近真理的存在。”

    “现在可以请您为我再争取一些时间么？”秦翰微笑着说道，“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将他研究清楚，我会给您一个交代，作为最后的报酬。”

    秦翰站起来，微微躬身算作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周匕不会拒绝他，在那十年的相处后，周匕不会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