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封妙之突觉如鲠在喉，她将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咽下。

    看着这一场轰动北国帝都的婚礼，一切却似乎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过是妾，卑微的妾侍，作为封家嫡女的陪嫁嫁到上官侯府罢了。

    新婚当晚，上官云狂不会来到她的房间。她注定要独守空房，一个人，彻夜不眠的等到天亮。

    但是封妙之不知道，这一晚，有三个人都是彻夜未眠的。

    上官云狂的确去到了封逐月的房间。这是属于上官云狂和封逐月的新婚之夜，他推来了贴着“喜”字的红木门，那一刻，他的内心是雀跃的。这是属于他的婚礼，等在房内的是他的妻子。从今日起，他有了妻子。上官侯府有了夫人。那个人就是封逐月。

    他是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封逐月，最初他并不知道那是封逐月，可是没多久他便知道了封逐月的身份。其实他后来还见过封逐月很多次。在城外街市上他就曾经见过封逐月两次。又一次他让身边的仆从将封逐月从马上救了下来。他还记得那一天封逐月差点就要命丧马蹄，但是当他见到封逐月的时候他发现封逐月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那张好看的小脸上也并没有带上任何一点惊慌。封逐月的目光甚至也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乎……似乎她没有反应过来只差一点她就会死在马蹄下。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目光很平静，仿佛她早就看透了生死。他不知为何封逐月会有那样的目光。他想也许封逐月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遭遇。也许那才是他真正才是在意封逐月……

    后来他其实也陆陆续续多次见过封逐月。他们总是擦肩而过。时日渐久他终于将封逐月忘记了。

    直至在汝阳王府那一面，他觉得堪堪有些熟悉，却并不断定。那一年上官侯府正在为他物色人选。上官云狂已经及笄了，上官侯府正在为他选一位夫人。也是那时候他知道封逐月也已经十五岁了。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再度听见了封逐月的面子。脑海中拂过的第一个画面是封逐月那双平静的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眼。他突然有些好奇现在的封逐月又是什么样子。上官侯府给封逐月单独发了请帖，但是这一次封逐月依旧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上官云狂才想起封逐月不止一次拒绝了上官侯府。但是，也是那一天，封妙之却来了。

    他素来觉得封妙之是性格很讨喜的人，那种温柔，顺从，又知书达理，才艺双绝的女子，鲜少会让人生出厌恶。但是封妙之来了，封逐月却没有来。那个时候上官云狂在心中想着，宁可封妙之不来……

    但是很快，满城都在传他喜欢上了封妙之……

    其实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祁阳城关于他的传闻就总是络绎不绝。多一个封妙之他从来不在乎什么。

    他喜欢封妙之？这似乎也没错。他的确有些喜欢封妙之。一个才艺双绝的女子，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为什么不喜欢呢？

    封妙之曾经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如果封妙之才是封家的嫡出大小姐，也许他会考虑一下。但是封妙之不是。他也没有想到封妙之会说这样的话，曾经有人和她说过一样的话。可是他既不清楚了。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后来他的脑海中又莫名多了很多事情，很多根本不可能发生过的事情，却时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晚上睡着之后，那些荒谬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像是的的确确曾经发生过一样。每一样都细致入微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连他自己都忘却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等他醒来，每每都要出一场大汗，仿佛才经历一场打劫，心口疼的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那种感觉他从前从未有过，至此以后，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一个人，可是他始终不知那是喜欢还是爱。当他和封逐月面对面说了许多话，他突然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封逐月，似乎他曾经亏欠她太多，可是他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而封逐月看着他的目光却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也是如此他才觉得更加揪心难过。也许也是如此，他才对封逐月说想要补偿她。

    真心实意想要补偿她……想要好好宠爱她。

    当他面对着封逐月，他竟觉得自己和封逐月也许更早认识。就想他夜晚梦中的场景，他们曾是一对夫妻，漫长的十多年，匆匆过去，可是到最后，他却没有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然而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仿佛他曾经真的和她在一起，曾经辜负于她。曾经间接将她推至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些事情只要稍稍想起，竟让他满心愧疚。

    而封逐月面无表情的笑容，反而让他觉得刺痛。

    当封逐月答应接受上官侯府的求亲，他并没有觉得快乐。反而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和疼痛。也许是因为他渐渐开始怀疑梦中的那些景象是否会再度变成现实。那些荒谬而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曾经发生过吗？而他和封逐月之间又会如何？

    如果真的有上辈子，是否他曾经辜负过她，所以他才会每天都做着同样的梦，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冷落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又在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死于非命。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当封逐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上官云狂反而有些欣喜。也许是出于愧疚，他宁愿封逐月多提一些条件，那一刻他就在心里想着，无论封逐月提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甚至封逐月如果决心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他也愿意答应。

    当封逐月说出她的条件，上官云狂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那一刻他不禁明白自己对封妙之的感情果然也只有喜欢而已。也是如此，他可以接受封逐月的条件。甚至封逐月提出再过分的条件，他也一样愿意接受。这仅仅是因为他在睡梦中梦见那个杀害封逐月的人，那人竟长着和封妙之一样的脸。

    不，那个人就是封妙之。

    他在梦中清楚地看清了一切。看似温柔至极的封家四小姐，其实却是满心算计处心积虑谋害他们性命的满腹心机的恶毒之人。那场梦境给人一种太过真实的感觉，他甚至几度怀疑那些事情都曾经发生过，他却解释不通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他甚至曾经当着封逐月的面说出这些事情。

    “小侯爷多心了。不过是梦中的事情罢了。梦中的事情又怎么能当真呢？”封逐月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是啊，梦中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当真呢？梦中的事情都只是假的，又怎么能够当真呢？可是那些事情却在不知几时起无时无刻不在困恼着上官云狂。

    “我之所以恳求上官小侯爷纳妙之为妾，是因为妙之********都爱着小侯爷。逐月也早就听说过小侯爷和妙之之间的事情。这俨然也不是什么秘密，满城皆知的事情自然不算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上官小侯爷和封家的四小姐两情相悦。我又怎么好拆散你们？”在这之前封逐月曾经问过上官云狂他是否爱封妙之。

    那时候上官云狂并没有做出否认。但是他也没有说自己爱封妙之。他当然不爱封妙之，爱是一种伤人至深的感情。他对封妙之有的只是欣赏，喜欢。所以男人都会喜欢那样国色天香聪明绝顶又善良温柔的女子……然而这也不能算是爱。

    甚至当封逐月问他他对封逐月又是什么感情，他其实有些回答不出。

    封逐月说，这一切只是一场交易。我与上官小侯爷各有钦慕之人。

    各有钦慕之人？

    他竟然不知道封逐月早就喜欢上了别人？她喜欢的人又是什么人呢？上官云狂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心底有着说不出来的失落，可他又自以为是地觉得封逐月不可能不喜欢他……

    或者该说，他无法相信封逐月会不喜欢他。纵然这个说法可笑至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似乎将梦境中的一切当成了现实，可笑的是，封逐月的态度却那般冷淡，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唯独他一个人深陷其中罢了。做着那样可笑至极的梦。以为封逐月会爱他爱的发狂，可是梦境中的那个封逐月，和他眼前的人，却又哪里有一点相似。

    那只是一场梦境罢了。他冷笑一声。再度回过神来，他才恍然记起这一日又是什么日子。这一切似乎也和梦境中那般相似，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梦境里的东西都只是假的，可是他会好好对待封逐月。

    他在心中下定决心。

    他突然万分欣喜，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心甘情愿迎娶另一个人。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又或者是他其实已经爱上了封逐月。当他故意在封逐月面前说自己喜欢封妙之，当封逐月似乎一眼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当封逐月冷眼看着他，当封逐月点头答应嫁给他……他的心情一度复杂至极，只因为封逐月一个眼神变化而起起伏伏。

    他甚至觉得，即便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封逐月，终有一天他也会真正爱上封逐月。

    无论如何，他决心好好对待封逐月。梦境里的事情……不会成真。一定不会成真。

    他缓缓睁开眼睛，满座高鹏，一众年轻的风流公子们吵着囔囔着要同他一起进到洞房，上官云狂笑了笑，突然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新婚燕尔，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还未亲手得到也许就会在顷刻间失去。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莫名的惶恐和害怕着。

    此时此刻他已经喝了许多酒，却并没有喝醉，他认识许多风流名士，他们时常一起喝酒吟诗，他见惯了风花雪月，却第一次等来了自己的新婚。他想着此时此刻封逐月正在等着他。想着从今以后他们终于可以携手度过一生。

    对于封妙之，他却满心厌恶。纵然他说像是封妙之这样漂亮而聪明绝顶的女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可是当封妙之一度黏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封家的四小姐并不是那么心思单纯。在他一度梦见那些事情之后，他对封妙之就更加厌恶了。

    封妙之曾经来找过他，问他为什么要纳她为妾，她是不甘心作为一个妾侍的。纵然满城都说上官小侯爷对封家的四小姐心心念念。

    但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分明是封妙之自己上赶着贴上来。

    封妙之想要进到上官侯府，如今他也算是入了封妙之的愿望不是吗？

    “既然你那么爱我，为什么不愿意？”

    上官云狂竟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残忍。

    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如何的残忍。他甚至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当封妙之一脸惶恐地找上他，他就一直都在想着封妙之在想些什么。

    她不愿意。

    上官云狂曾经觉得对不起封妙之，他打算等到封妙之进到上官侯府不多久就升她为平妻。他一直以为封妙之是喜欢他的。以为封妙之喜欢他才接近他。但是封妙之说，她不愿意。

    上官云狂冷声笑了笑，封妙之终究作为封逐月的陪嫁进到上官侯府。这一晚上官云狂不会去找她。

    她只是妾侍罢了。触怒了上官小侯爷，她更没有活路。聪明如封妙之，却做了这么一件蠢事。

    在这一晚，上官云狂却彻夜未眠。当他进到新房，看见的竟然是嘴角沾染着血液，已经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的人。那是封逐月，一身红衣如血，分外美丽的女子。

    是他决心好好对待的封逐月。她却在新婚之夜，被人用毒药谋夺性命。就这样在他面前，一点点，一点点消失。直至彻彻底底，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