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她和这片土地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她坐在田埂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漫入水中的夕阳，忽地就念出了这句诗。

    夕阳的碎影撒了几许下来，落在她藏蓝色粗布素衣上，额角几缕碎发被田野间的风淡淡的吹着。

    已是初夏，乡野间的风也变得有温度，绿央央的稻谷，已经长得有人小腿一般高了。

    “傻二娘，你还坐着呢，你家那遭瘟的畜生跑刘家自留地去了，一会儿害人了怕是不好交代咯！”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声，她猛然回头。

    另一条田埂上走来三两个，和她一样穿着粗布素衣的妇人，她们肩上扛着锄头，背上担着背篓。

    她条件反射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刚才眼中的从容也恍然消失。

    “坏了！”

    焦黄色的脸颊上，几痕深深的皱纹汇聚到一起。

    干枯如鹰爪一样的手，连忙拿起旁边的锄头站了起来。

    随后她干瘦的背影慌慌张张地，往小道跑去。

    剩下的几人脸上露出几丝讥讽的笑意。

    等她跑到刘家自留地的时候，只是发现一堆牛的大便，和坑坑洼洼的牛脚印中混杂着的人脚印子。

    地里原先种的是土豆，只是土豆已经收完了，只是一片空出来的荒地，没有什么庄稼。

    她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着，可牛不见了，她又开始焦急起来。

    “定是被刘家人牵走了！”她心想着，就又赶忙往村子里去。

    刚到村口，就看见村口水井处围着了一大帮人。

    人群中除了评头论足的议论声，还有粗犷的骂喊声和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这畜生，叫你跑来我家地里害人，你眼睛瞎了，还是心眼子坏掉了！”

    接着就是皮鞭抽打的啪啪声。

    这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正是刘理柱刘老汉的声音。

    她连忙往人群里挤。

    刘理柱正用大橡胶皮靴，恶狠狠地抽打着老水牛，老水牛被穿着鼻子的大麻绳紧紧地栓在大槐树下，不得动弹。

    大水牛只是大张着嘴巴，低声呼着粗气，时不时发出哞哞大声音。

    “我打死你个遭瘟的贼畜生！”

    他一边卖力的抽打着，一边爆着粗口，那样子，就像是街头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这刘理柱虽然五十多岁，但常年干粗活，身强体壮，一鞭鞭下去，很快老水牛就皮开rou绽了。

    她心一紧，猛地上前，一把扑到老水牛的背上，声泪俱下地讨饶。

    “刘爷呀。你打着畜生做什么，它怎么听得懂你的话，你要打就来打我吧！”

    “他傻二娘，原来是你家畜生，我还说是哪家不长眼的狗东西，专门养来害我。”

    “刘爷，你家自留地里也并无庄稼，土豆已经收完了，你再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一个畜生吧？”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家的牛把地糟蹋了，把地踩得铁实，庄稼没法种了，现在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是赔钱30块，第二是把牛杀了给20斤rou，你自己看着办！”

    她的眼睛浑浊不堪，低着头，半天才带着哭腔说：“三个娃娃张着嘴巴要吃饭，两孩马上还得上学交学费，我哪里来钱给你！”

    “他刘叔，就算了吧，人家又没有男人，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娃娃过日子，也不容易。”

    这时候，旁边围观的村民也看不下去了，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劝说。

    可刘理柱丝毫没有一丝怜悯她的意思，依然斩钉截铁地。

    “我刘理柱对事不对人，今天这事情就只有这两个办法！”

    刘理柱本就是个无赖，两家人本就有过节，她知道今天这事情，就要从他说的两件事情中来解决了。

    她抬起手，草草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像个男人一样站地笔直，“好，那你把牛杀了吧，我分你二十斤rou！”

    “哎呀，你怎么舍得呀，这牛就当半个男人呀，没了牛这庄稼怎么种唷！”

    “难怪是傻二娘，没有男人可怜咯，是个人都来踩一脚！”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她。

    她平静地看着满眼幽怨，陪着她度过数个艰辛的日子的老水牛，在刘理柱的刀子下变成一块块鲜红的牛rou。

    她眼里注满眼泪，可半个不字也没说。

    就那样傻傻地站着。

    傻二娘真名叫李婵娟，可她以前并不傻。

    她以前并不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不是一个皮肤黝黑生活粗糙的农妇，不是整日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妇人。她不属于这片天空，不属于乡下。

    从前她是一个天真浪漫，诗情画意，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城里姑娘。

    可是父母的宠溺，优渥的生活，光明的前途都没有留住她。

    二十多年犹如白驹过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改变她的不是这片美丽的大地，而是那个一起和她憧憬未来的男人。

    她不是幸运的女人，但她却成为了一个坚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