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谋划三闾大夫
连日连绵不断,郢都骤然凉了许多。 对于一向都怕热的楚王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昨日未饮酒,天蒙蒙亮,楚王就已是醒来,将涓人郑怀召之身前,练了许久的剑。 熊横气喘吁吁,又是出了满身的大汗,他感觉自己在这样放纵下去,迟早要被这酒气掏空的身体。 不行,往后还是多干点人事。 “大王的剑术,自成一道,不为舞剑,只为杀敌,颇有些游侠意味,只是这体力却是太差,影响了实力的发挥,否则连臣都觉得十分棘手!” 楚王拄着剑,喘着粗气,涓人郑怀在一旁好心讲解道。 听此人言行,就只其秉性如何,这样是换做安国君,决计是说不出大王体力太差这样的话,不过这样也好,剑乃杀敌之术,岂能容之马虎。 “不错,寡人在临淄时,的确曾找过一赵人为师,此人便是游侠。” 游侠者,乃武艺高强的氏族,多见与燕赵之地,他们一人一马,如赏金猎人一般,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 他们的剑术不为好看,只为杀人,于他们而言,简单有效直接,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熊横的话,郑怀微微摇了摇头:“大王贵为我楚之君王,不管行之哪里,左右都有卫士护卫,何须这杀人之技,大王之剑,该当是君王之剑也!” “何为君王之剑?” “君王者,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不为杀人,只为彰显王者之气概,方为君王之剑。” 这下熊横听明白了,郑怀是说能不能杀敌不重要,好看才重要,一旦挥舞起来,自有一股磅礴大气,这才是君王之剑。 至于游侠,听起来十分好听,但充其量就是一群破落的士族,为了吃一口饭的卖命客而已,也许这就是郑怀心目中的游侠。 做为一个现代人,熊横做此想全是因为武侠小说看多了。 “寡人明白了,那有没有既能杀敌,又能看出君王气势的剑道?” 郑怀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大王,剑道犹如这剑,乃有双刃,剑道也当是有好有坏,君王与游侠岂能混为一谈,君王在容,在缓,游侠无容,缓则死矣!” 好吧,这是给熊横讲了一堆的哲学。 “那以后就请涓人传授寡人这君王之剑吧?” “臣遵令。” 熊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今日练剑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大司徒该来了,今日寡人还须得学习治国之道。” “大王,臣告退。” 提着剑,郑怀离开。 熊横刚到宫中梳洗过后,就见得大司徒昭雎正从外而来。 几日前宫中议事,熊横说话那番对秦之策后,又推脱为昭雎之言,这已是让昭雎明白,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那个道理。 眼前的楚王,有意在三年不飞。 于熊横而言,对秦之战,不容有失,一旦失败则举国震动,不知多少楚军要被秦人所斩首,为此他不得不在朝堂上,提出此策,向昭雎表露其志向。 昭雎此人,他是楚国的权臣,是勋贵,与变法不合,因而可以用,但不可以重用,可以信,但不可以全信。 “臣拜见大王!” 立在宫殿正中,昭雎行礼道。 楚王坐于上首未动,只是将手一指:“寡人正等着大司徒呢,司徒请坐。” “臣遵令。” 昭雎再度拱手落座,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就如同往常一样,熊横知道对方不提,他可要提。 “上次听闻大司徒讲授秦以及抗秦,寡人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以二十万而击之秦人十五万,未必稳妥,因为定下增兵十五万的策略,以震秦人,说实在的,若非是大司徒,也决计想不到这些,于寡人而言,此策便是寡人之策也,不知大司徒以何为?” 面对楚王的问话,昭雎似乎是早有所料,不假思索道:“大王将功劳给予臣子,乃是圣明之君的做法,臣也是倍感欣慰,半年多来臣对大王所讲授的治国之策,皆派上了用场。” 这么说,昭雎是表示接受了。 “哈哈!” 楚王大笑起来,从王座上下来,立在昭雎对面:“寡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是谁拥立寡人即位,当初又是谁,派遣使者去往齐国,迎回寡人,如今又是谁,教授寡人治国之道,请受寡人一礼!” 说着,真就躬身下去,行之一礼。 昭雎的行为也有些令人意外,只见他起身立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受了一礼,这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等到礼毕,他方才是说道:“身为臣子者,乃为国谋,乃为君谋,若既不为国,也不为君,则不为臣子也。” “哈哈!” 楚王再笑一阵:“哈哈,大司徒果然是我楚国最明智之人,甚得寡人欢喜,今日在授课之前,寡人还想请教大司徒一个问题?” 昭雎微微一躬身,大王请说。 “不知对于寡人增兵十五万之事,大司徒如何看待?” 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昭雎认真的思索了许久,他知道楚王不仅不是如外表看起来那般,更是异于常人也,就如同当年刚即位时的楚庄王。 “大王,与秦而言,此战非必战,乃是扣押我楚王槐后一系列的反应,与大王而言,心志在内,不在于外,也不想战,因为战则生变,变则不可控也。” “大王如此行兵,是想让秦人知难而退,因为我秦人失道义于天下,纵然是胜,也难有好处,甚至还会引得合纵伐秦之时,败在尽失颜面与天下人,辜负了锐士之威名,更重要的是会激起秦国臣子,对秦太后的反对。” 这样的话,前几日熊横说了一回,但说得远没有这般透彻,能想到这些,不愧是昭雎。 “那你觉得秦人是否愿意无功而返呢?” 熊横继续问道。 “大王,是否无功而返,不在于愿不愿意,而在于无奈接受,若是南晖将军能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没有大胜,亦没有大败,相持下去,秦人必定无功而返是也。” “哈哈,正是此理,看来大司徒在秦国之上,真是花过心思的,那寡人再问大司徒,什么兵临阵必败?” 这个问题,似有些将昭雎问住,他思索半响,也没说出个话来。 眼前的楚王,还真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大王,恕臣驽钝。” “哈哈,骄兵才必败也!” 这一提醒,昭雎忽然间明悟过来:“大王是说,漫川一战,虽未临大胜,但却是我楚国这些年来,第一次与秦军战平,身为其主将的南晖,心中必然生出些许骄傲,再加上大王又派遣十五万大军为援,一时间兵强马壮的南晖,很难不以为自己可战胜秦人,产生轻敌之心?” 对于将军南晖,熊横虽不了解其为人,但他必须得将所有可能失败的风险,都降到最低,战场之上,往往失败就在这一招一式之间。 “大司徒果真是懂寡人也,这正是寡人担忧之处,纵然南晖将军为人谨慎,但也难保司马错不会用上引诱的伎俩!” 这种把戏,说来也十分简单。 秦军再与楚爆发一场战斗,双方继续战平,之后再来一场,让楚军小胜,在一次次当中,扰乱南晖的心志,让其自信心膨胀起来。 高手下棋,时间都用在等待上面了,两军交战,也当是如此。 战线拉到半年,甚至一年,这时候影响主将的因素就非常多了,当年王翦进攻楚国时,抗住了所有的压力,就是与其对峙,始皇帝也是够持久,整整在一年多之后,才是突然出兵,一举姬葵楚国。 司马错也是个这样的战略家,前期给你送点人头,为的是推掉你的水晶,熊横就怕南晖中了这样的计策。 “臣明白了,不知大王是要臣做什么?” 昭雎当然知道,楚王是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一番话。 “主将南晖者,乃大司徒之友,有副将景翠者,素来与将军交好,还有后将军昭滑者,更是大司徒之弟,可以说大司徒与此三人,俱是关系不浅,寡人想要大司徒将寡人今日之意,详细地说与后将军昭滑,并且书信与景翠南晖,我楚能否大胜秦军,大司徒干系甚大啊!” 昭雎之人,最熟人心,善于谋划,唯有让他去做这件事情,熊横才能够彻底放心,何况以昭雎与三人的关系,办成此事也是最合适了。 “大王,臣遵令,只是臣有一事要问?” 昭雎思索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 “大司徒请说?” “大王要臣给南晖景翠的书信中,透露这是出这是大王的意思吗?” 眼下,昭雎还不知道他的一位簇拥景翠,已彻彻底底的效忠了楚王。 熊横眯着眼思索一阵后说道:“此事由大司徒自己做主!” 等昭雎的信送到上庸,再返回来,都快一个月过去了,到那时候屈原已成左徒,纵然是摊牌也无妨了。 三年不飞,这实在是太长了,熊横压根也等不了那么久。 “臣谨遵大王之令,不知大王今日是否还要臣授课?”
在昭雎看来,楚王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授课,楚国所有的事,都在大王的暗中掌控之中,如此敏锐的政治才能,有何须再学习。 “哈哈,莫非大司徒忘记了,大司徒乃寡人之师,我楚国的太师,寡人要向你虚心学习呢!” “是,大王。” 话落,君臣二人移步至偏殿。 “大王,今日臣不如给大王讲一个典故,乃商王成汤三顾贤才伊尹,不知大王可否?” 这故事颇有些刘备三顾茅庐的意思,也不知道昭雎在这时候说这些,是何居心。 楚王一笑:“寡人倒正是没听说过,还请大司徒道来?” …… 与此同时,鸾凤宫中。 有太后南氏座于上首一言不发,看得出来其面色不展,在南太后面前,有郢都将军成謇,郎中南晖、玉尹武隗、左使刘信等一干人。 不下十位,尽是南太后信任之臣,就连司宫安国君这样的,都是没有参与此会。 “大王年幼不知事,今有昭雎与景鲤为师,必然收起蛊惑,一时还好说,可时日一久,必不好说,待到郢都将军南晖大胜归来,老妇人便说于大王,以南晖领大将军,可就是不知这战事,该何时结束!” 南太后一番话落,似有些惆怅。 “太后,战事一起,将军不知何时可归,何况纵然南晖为大将军,可也依旧改变不了,景昭二氏把持朝政的局面,太后若想要迎接公子子兰归国,接替王位,那就必须得要除掉此二人。” 说话者,乃是一老者。 其人乃楚国左使刘信,往细了一说,与熊横还有些亲自关系,没想到却与南太后一道,在谋划换掉大王的事。 “不可胡说,换大王岂是这么容易,皆是楚国的氏族叛乱起来,该如何处置,老妇人所想不多,那就是子兰归来,能成我楚国令尹便好!” 南太后口中虽如是说,但神情当中无不透露着野心。 可惜她少算了一点,臣子所求,不过是权力于名垂青史,她直接表明没有让子兰当大王的意思,那跟着她的这些人,总会觉得风险太大,收益却太小。 果然,有几人开始面面相觑。 “太后所言极是,是臣孟浪了。” 听语气,刘信似乎是多有不服。 不过南太后也没再理会。 “太后,臣有一策,不知可否?” 这时候,坐在那里思索了许久的成謇,终于是开腔道。 “将军为人谨慎,腹有良谋,老妇人倒是很想听将军说上一说!” “太后,臣以为要除掉景鲤,必先得削弱其权势也,而景鲤权势,乃在于执掌国事,可谓是外人莫入也,太后请细思一番,如今我楚国之臣中,楚国昭雎昭滑,还有谁能遏制其执掌国事之权?”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左徒。 “将军是说左徒?” 想了一阵后,南太后才说道。 “正是,左徒乃楚王槐所设,自屈原被流放后,就一直空置,倘若太后以三闾大夫恢复左徒之职,必定能行。” 此言一出,有人哗然,有些惊异。 唯有南太后若有所思道:“若有大王之令,安国君之王玺,还有他屈氏一族的支持,屈原升任左徒,的确可行,以屈原之秉性,也一定可制衡令尹,就只怕……” 成謇直接站起来:“太后,当断则断,反受其乱,屈原又如何,头疼的只会是景鲤,等到朝中没有了景鲤,太后便可迎接公子子兰,以子兰为令尹,到时候区区一个左徒,再流放一次足矣!” 这话听得众人眼前一亮,就连南太后也是微微点头。 “唉!屈原此人,太过刚性,终究只能做一把刀啊,明日,明日老妇人就带着楚王,再往屈府一趟,见一见工正屈伯庸!” 屈伯庸,乃屈氏一族首领,只要他答应支持,那多半是没问题的。 “太后英明。” 计定,群臣退散。 唯有郢都将军成謇独自坐在车上,望着帘子外的街景,怔怔出神。 楚王槐在时,他就是忠王之臣,这才能担任司宫,掌握王玺,如今楚王槐不在,他依旧是个忠王之臣。 “将军,酒肆到了!” 车马停住,成謇一跃而下。 进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匆匆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国三闾大夫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