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疏祈和叶铮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相当的不讲究。

    或者说，那时候的方疏祈，本身就不怎么体面。

    方疏祈刚进慈怀寺的第三个月，十三岁的叶铮跟着师父登着葳蕤峰，一面走，一面暗自感慨良多。

    葳蕤峰巍然屹立，是京都百里之内首屈一指的高峰，却也是一枝独秀的险峰。

    曾有位十分风雅的白身儒子在游遍中原诸山之后，文兴大发，写下一本《游尽百峰集》

    然而次年进都科考，登上葳蕤峰后却大受其憾，挥笔在集子上批：

    游尽百峰未觉睿，抬眸清明是葳蕤。

    叶铮觉得脚下的葳蕤峰实在是不太友好。勉强成型的石阶崎岖难行，逶迤盘折，一直曲拐到慈怀寺的山门。

    虽是路途辛疲，可是沿途景色却是极好的。草木蔓生，葱葱茏茏，葳蕤繁祉。

    峰上许多松柏成列，墨青之色连绵浸润，破晓之后的霜色打在枝子上，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苦寒香味，分外凛冽却清远。

    山门由左到右分为三扇：左为无相门，中为空门，右为无作门。

    “我佛谓此为三解脱门，过此山门，便了无尘念，无忧无扰，一心礼佛，得求解脱。”师父絮念，像极了夫子。

    叶铮抬袖擦去额上薄汗，点头称是。

    师父颔首，迈过山门。

    可是，怎么可能解脱呢。

    叶铮苦笑。

    “对了，”师父他又突然回头叮嘱。

    “昭弥公主也在寺中。虽是男女授受不亲，可她年纪尚幼，你又知理，应该是也无大碍。那昭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只多照拂她些，少去招惹便是了。”

    叶铮只觉得面上热了一热，忙拱手道：“弟子知晓了。”

    “此刻我安排她在大雄宝殿诵经，咱们就先不惊扰她了，过了天王殿便去厢房安置吧。”师父含笑道。

    不知怎的，叶铮居然感到些许遗憾。

    传闻中的昭弥公主方疏祈行事放浪目无纲纪，更有甚者，讲她豢养娈童、招惹内监，是惹得永和帝十分头疼的女混世一般的存在。

    可是永和帝本就是个昏君，昏君传出来的本就是昏聩的传言，怎可轻易相信呢？

    再加上坊间传闻，昭弥公主生母早逝，这位眉妃容貌倾城，也就镇英将军赵亦庄的meimei，赵妃似乎对此颇为介怀……

    他实在是很想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

    越过山门，天王殿前居然有灼灼盛开的几株桃花，粉灿如霞。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弟子今日见了，才算真明白了。”

    叶铮不由得感叹。

    可师父似乎没接他这茬，只是有些惊异地看着天王殿。

    “公主为何在此处？贫僧明明安排公主在大雄宝殿……”

    “住持，阿祈想来拜一拜弥勒佛。”

    随着话音，匍匐在佛像前的一道纤细影子缓缓立起，迎着晨光转身。

    叶铮看见一位身量尚弱的少女两道有些惊惶的眼神。想来这便是那鼎鼎大名的昭弥公主了。

    她穿的是有些肥大的海青袍，水杏一样的眼睛里眸光清溢，却有些疲态，骨相生的极好，唇鼻如山江相应，赏心悦目。发若乌木一般，却只是简单束起，脸还是圆圆的有些稚气，但也让人觉得莹润。

    同时虽是年幼，方疏祈却有一副风流袅娜的气质，当真是随了她娘。

    叶铮竟是一时移不开眼，直到方丈咳嗽了一声，才下意识下拜。

    “臣叶铮见过公主。臣失礼，望公主恕罪。”

    方丈有些尴尬地望着方疏祈。

    这是贫僧的徒弟，姓叶名铮，要在寺里住些日子，适才唐突了。。

    “昭弥你看，我也未曾想过你二人能于此地见面……“

    方疏祈垂下头去思量一会，突然笑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是登徒子，住持要我处置，我便罚他抄佛经，抄不完不许用斋。”

    叶铮心里紧了一紧。

    昭弥公主，行事放浪……

    看来，不是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