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片翼
“我的哥哥呢?你们快把我哥哥放出来!” “什么你哥哥?这里没有你哥哥!我们这几天根本就没抓过人!正愁着没业绩呢!最近的人言论都太小心了!” 宗教裁判所里,一位胖神父于门口不耐烦地打发着火急火燎的莉安娜。 多次问讯未果,正当要被赶走之时,莉安娜心生一计。 “神父先生...别急着赶我走呀,我是来缴什一税的!” “来裁判所缴什么税?” 她一个灵性踏步,闪到神父耳边微声道: “是缴给您个人的。” 莉安娜搜了搜身上,摸出来一个钱袋子,这是她今天出门带在身上的所有零钱。 神父看了看四周,颠了颠,鬼鬼祟祟地将袋子收到身上。 “有话快说,最好三句话之内结束。” “你们昨天在圣灵大教堂因为一盘不知来源的Kebab把我哥哥抓了起来...!我的哥哥呢?哥哥呢???” “啊,Kebab...?昨天来的人有把Kebab带回去吃了吗?” “没、没有啊?” “我们这的人最清楚Kebab啥滋味了,审判归审判,但能尝两口我们这的人是会尝尝看的。不过我说的的确是实话,真的不是我们这抓的人。” “啊...?那抓我哥哥的还能有别人吗?我该到哪儿去找呢...” 她流的泪自那日哥哥被捕之后就没有再流了,流泪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与瓦朗蒂娜泪流成河的悲伤不同,在这种大灾大难的时机莉安娜会挺身做出担当。只是她也记不住她叹过多少口气,悲痛的重压随着无处可寻与日俱增。 胖神父看着忧郁的她,也不禁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小姑娘,给你提供一个思路:抓走你哥哥的人很可能是能将Kebab量产的人。我们敢做的心没有,敢吃的心还是有的。这东西,没有人说是能做的照猫画虎的,做出来就一定是正宗的。” “量产...正宗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细思极恐,莉安娜一瞬间好像就明白了其后的黑幕。 “汉斯!别再说了!你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一位瘦神父带着两位士兵,押解着一位和莉安娜年纪差不多的少女回到了裁判所。 “不是,我觉得她好像被骗了,所以...” 胖神父连忙辩解。 “当你觉得她被骗了,实际上就是我们被骗了!”瘦神父愤愤地说。 “这不是偶然?” “这是必然!” “骗她的不是匪徒?” “匪徒就是我们自己!” “咱们的人不都觉得Kebab好吃?” “Kebab再好吃都只能是难吃!” 胖神父若有所思,几乎是露出和莉安娜一样大彻大悟的表情。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瘦神父问莉安娜。 “我...我来找我哥哥!” “小丫头,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这,里,没,有,你,哥,哥。再来盘问的话,小心我送给你一顶女巫的尖帽子。让你跟那边的她一样。”瘦神父指着莉安娜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 “她犯了什么罪呀?”莉安娜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居然向村子里的人倒卖赎罪券!赎罪这种事,怎么能有中间商赚差价呢?” “她不就像是你们的销售代理...?当成进货商不就好了...?” “她卖的居然比我们还好!所以她一定是用了什么巫术!” “我没有!我没...!” 押解她的其中一个士兵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那女子当即便昏死过去。 “但她贩卖赎罪券的行为不也是在救济民众吗?而且不管是谁卖的,只要是原装进口的赎罪劵,购买的村民不也正好就算赎了罪了吗...?” “他们的钱都拿去赎罪了,都交不起什一税了,能叫赎罪吗?” “啊...?那那那...你们不会对她做什么无礼的事吧?”莉安娜担忧地问。 “她太老了!根本不彳亍!” “我明明才十五岁啊! 女子听到说自己老的声音一瞬间又醒了过来,另一个士兵见状又扇了她一个耳光,随后她再度昏死过去。 “十五岁还不够老?在这里十岁都可以被赶出去了!” 瘦神父啧了下嘴,随后便重重关上了门。 贴在门口,莉安娜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两个神父的对话: “那小妞说的不错,确实可以弄几个销售代理,装成不是咱教会的人的样子,博取民众的好感。再买几个好评用户,宣传一下购买体验,咱们收收佣金,说不定赚的比之前更多。” “高...实在是高!” “为什么会这样...上面这些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的黑幕在鼓里...” “哥哥...你到底在哪...” ... 莉安娜的生活在爱德蒙失踪之后再度发生剧变。 她的积蓄在寻找哥哥的这些时日变得空虚。 现实点来说,她也必须辍学寻找工作了。 只是作为女性,她在这个社会的地位并不如爱德蒙那般吃香。 了解她的境况以后,她的闺蜜,萨菲尔家的千金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莉安娜...!你要是没处去的话,到我们家来做女佣吧!虽然让自己的好朋友做女佣很对不起你,但我确实也没多少面子,多半只能跟爸爸说让你去做女佣了!” “没关系的,阿尔伯塔。你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都是多少年的好闺蜜了。你好坏哦,都没把你哥哥留给我,一直不让我追他。” “辣确实不行。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做我嫂子!真让人生气!” “我们都在说,少爷常有,而爱德蒙不常有。只可惜我们比瓦朗蒂娜晚来一步,哎,他还是挺重视约定的,先来后到真的没办法了。现在他莫名其妙地被抓走,我们几个都问了各自的爸爸,都不知道。其实我们也和你一样担心,就算嫁不到你们家去,每天看看帅哥也是好的呀。” “...” 莉安娜沉默了。 ... “老爷好,夫人好。我是新来的女仆,莉安娜。” 莉安娜换好了合身的女仆装,向萨菲尔侯爵和侯爵夫人行礼道。 “听说你是阿尔伯塔的同学?”侯爵夫人问。 “下人是。” “爸爸mama,要对莉安娜好一点啊!” “阿尔伯塔,大人做决定你不要插嘴。虽然你是她的同学,但不要指望能不劳而获。跟着女仆长好好干活吧。工钱每天晚上结算给你,食宿不会从里面扣。”侯爵说。 和绅士们喜闻乐见的女仆长不同。侯爵家中的女仆长,是实打实的四五十岁发福妇女。其余几位与莉安娜共事的女仆也起码已经三十好几。在这样的环境里,十几岁的打工小妹显得是格外眨眼。 “新来的,长得挺别致啊?” 为首的女仆大妈不屑地打量着拘谨的莉安娜。 “谢谢您,您也很好看。” “少说些甜言蜜语。去把门口全扫了,衣服洗了,老爷夫人的床铺了,快到中午再去把饭烧了,去。” “可这些几乎是正午之前宅邸里有的所有活儿吧...?” “侯爵只关心家务事有没有做完,要是完成的不满意,肯定不会把我们姐妹几个全体解雇了,而是会怪罪在某一个人的头上。你初来乍到,就不怕我们把责任都卸在你身上?” 拉帮结派的女仆毫不犹豫地压榨着这位新来的少女。 “...我明白了。” 她想了想,咬了咬牙,将事务接过身去。 即便是再寻常的家务事,换成是偌大的贵族宅邸,一个人做完早上的事情也相当地不容易。 旁边的女仆打着哈欠若无其事地扫扫,后边的女仆长好似拿着鞭子似的驱赶着莉安娜不断干活。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清理完,被领进洗衣房的她又是面临着堆积如山的衣物。浸水过久,让她的十个手指都泡发得膨胀。一间贵族宅邸的正餐,除去贵族夫妇和他们的子女丰盛上桌的食物外,她还要准备烘烤十数,甚至是数十位下人进食所需的面包。 忙完一上午,莉安娜已经感觉自己将要筋疲力尽。 ... “嗯?今天的饭味道不错。” 萨菲尔侯爵尝了一口浓汤。 “谢谢老爷...” 莉安娜探出身来,刚要承应侯爵的夸奖,为首的女仆长等人却早她一步跳出来: “谢谢老爷夸奖!今天的饭食采用了意大利产的番茄,伊比利亚的黑猪rou...” 她握紧了拳头,因为这些不干人事的女仆讲得比她本人还要绘声绘色。 “很好。管家,去给她们几个的工钱加几个弗洛林。” “是,老爷。” 白花头发的老管家说。 莉安娜感到心里一阵失落,她旁边站着的女仆无不侧目讥讽,嘲笑着她。 午时回家用餐的阿尔贝塔察觉到了她们几人的异样,想起身说些什么,却被莉安娜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午饭一定是你做的吧?你没少受那些阿姨们的欺负吧?莉安娜?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饭后,阿尔伯塔将莉安娜叫了出来,意欲难平地问着莉安娜。 “当面说的话,她们就会更加在暗地里排挤我了。因为还要共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不能给自己挖这么多坑的。” “...哎。你越是受委屈,我就越是觉得对不起你。但我还是要跟她们说清楚,起码让她们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准欺负我的好友!” “嗯,谢谢...” 莉安娜的谨慎的确起到了作用。女仆们没有单独的房间,睡的是排成一列的通铺。入睡时,女仆们看她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些。尽管阿尔伯塔时不时会有意将她叫去,但无人看管的时候还是或多或少地欺负她。 偶尔当她不小心犯错,或者是被陷害,就会被侯爵夫人毫不留情地鞭笞。 她的背上因此常常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借着负责厨务的时机,她会偷偷向管家预定一些草药,借着烹饪之名处理自己的伤势。 日子依旧过得艰苦,几度她也像爱德蒙那样,起了轻生的念头。可每当她把每天的工钱攒了起来,看着哥哥在成年的时候为她亲手戴上的项链,就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她一直在坚持,若有休假就去寻找爱德蒙的下落。无论人们怎么摇头,只要没有他的死讯,他就还可能活在这世上。
为了等到重逢之日的到来,无论如何,她都会强迫自己努力地活着。 ... “好吃懒做的家伙,三天之内给我滚出去。嫁不到贵族家里,就别来吃老子的麦子!” 爱德蒙失踪以后,瓦朗蒂娜还未正式为爱德蒙而奔走,就被自己家的生存问题拦住了去路。 “父亲,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本来你和那个平民擅自举办婚礼我就竭力反对了。你倒好,真特么的会选郎君,嫁了个奥斯曼的jian细!攀不上贵族反倒还给老子的家门添堵!” “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是被陷害的!即便你是我父亲,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去去去,我才不管你们相爱不相爱。从现在起,这个家不欢迎你!”、 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大吼,瓦朗蒂娜起身跑了出去。 ... “不好意思,瓦朗蒂娜...我们这不能收留你...” 中年店主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 “抱歉...就是不行...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是这座小镇,乃至城里她询问过的最后一位店主。依旧是拒绝了收留她的请求。她无法找到工作,也就意味着失去父亲经济支持的她很快也无法生存下去。失落的她蜷着膝盖坐在儿时与爱德蒙相遇的山丘上,就在这时,名为洛斯特的公子哥很合时宜地出现了。 “哦,可怜的瓦朗蒂娜,思念着心爱的人,被父亲赶了出来,居然没有一个人肯收留你。” “洛斯特,你又来做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我心爱的你。” “谢绝你的关心,我自己一个人很好。” “哦,别这么说,我心爱的姑娘。你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有机会与他人诉说吗?” “...没有。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了,都对我有避之而无不及。” “唉,想必是菲尔科那家伙牵连到你了吧。” “不许你诬陷爱德蒙...!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一想起心上人,瓦朗蒂娜便要忍不住啜泣。 “害。这些该死的教士,居然在一个女孩子的婚礼上闯入抓人。我知道你在乎他,但你想想,这些年来被教会捉去审判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呜...!爱德蒙...!” 洛斯特掂量着滴落着眼泪的她,特地忍了一下。收了收手,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没有人愿意收留你的话,就来我的宅子吧。” “你想乘人之危...!我才不会信你呢!” “我要是真想趁人之危,还会这么客气地找你谈心吗?要是想夺过你,在我父亲的这片土地,还有很多很多更直接有效的办法。但是我没有——我是抱着一颗诚挚的心来寻找你的。” “菲尔科这家伙,我再怎么不喜欢他,却还是对他抱有几分钦佩的。上次被他教训了一顿以后我想了很多,确实不能拿金钱衡量美丽的女性朋友们。尤其是你呀,瓦朗蒂娜。” “...” 听了洛斯特这番言语,瓦朗蒂娜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我具体说的,可以将你供在我的宅子里好生庇护。我会陪伴着你,直到你找到菲尔科为止。” “你当真那么好心?供着我,直到我找到我的男人?” “我当然希望你考虑一下我咯。不过行善积德总是好事。但若是想让那些看不起你的家伙仰视于你,而不是被当作我的情妇,还是成为未来的公爵夫人比较好。” 相比之前,略微削减的意图让瓦朗蒂娜的心踏实了不少。 她仔细想了想洛斯特的方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答应你。” “请主保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阿门。” 洛斯特向她行了个礼,心里是一阵阴冷的哂笑,随即将她请上了马车。 洛斯特坚信,物质条件能消磨人的意志。面见瓦朗蒂娜初见贵族家豪华的装潢摆设,食宿条件眼神中的动摇之后,他的心里病态得更舒适了。 仅仅一日,瓦朗蒂娜的生活就变得天差地别。巨大的反差让她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不小的空虚感。即便心里的苦痛还在,但环境里的每一块金子,每一件丝绸,都在提醒着她遗忘。这位看似改邪归正的公爵之子,如今却精准过头地对她呵护地无微不至。结果让她对于自己想过上相知相守生活的梦想,是否非爱德蒙不可也产生了怀疑。 周围的居民自那日苦苦哀求的询问以后便再也未见过瓦朗蒂娜了。 莉安娜并不是和瓦朗蒂娜没有交流,只是尽管她知道瓦朗蒂娜的困境,但因为自身难保,所以便爱莫能助。她不知道为什么侯爵家明明缺人手,愿意雇佣自己,却不愿容下她。她消失不见之后,莉安娜只能祈祷着这位嫂子的平安。 于是,爱德蒙·菲尔科十至十六载的生涯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在寻找着拯救,一个在学习着忘却。 为了生存,人们总是被迫牺牲太多。但生存的理由,往往却不在于生存本身。这层寄托,想必已经超出了生命的意义,到达了灵魂与精神的层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