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比生命更重要的,是情报(1)
骆思恭在太监的引导下,到了乾清宫南书房。 进门之后,看到朱由校坐在案后。 王安则站在案前稍远的前左侧,案前稍远右侧靠墙则放了一张小案台,案上摆着文宝,案后坐着一人,这应该是书记员了。 皇帝案侧两边,各立有一名带刀侍卫。 骆思恭向前几步,跪下叩头行礼: “臣骆思恭,躬请圣安!” “平身!” 骆思恭站起。束手站好。 朱由校先交底奏对要求: “宣骆卿来,主要是二件事情。 其一,李如柏家封禁事。 其二,辽东谍报事。 骆卿先说下李如柏家事怎么样了?” 骆思恭一听,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王安。 皇帝要问的这头一件事,简直可以说就不是事儿。 锦衣卫干的就是抄家封家的活儿,所以问他骆思恭“封禁”事,就跟问50岁老农“你今天下田了吧?”,一样的风淡云清。 犯糊涂,那就请示领导呗。所以看一眼王安。 王安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平静地看回来。 骆思恭有点傻眼。 但现在由不得他犹豫,赶紧回道: “李如柏家,臣已按旨义进行封禁。 李家现在院外封锁线完全内外隔绝,院内2道封锁线分区隔离。 最里面李如柏所住小院为最后一道封锁线,由负责执行封禁李家的锦衣卫千总亲自负责。” 朱由校看到他来回看王安不回话,正准备喝斥他,结果他倒抢了个先。 那就继续: “骆卿,李如柏还没议罪,定罪就更提不上。 朕安排你们锦衣卫看管李家,是有保护李如柏的意味着里面的。 萨尔浒之战他是唯一回来的一支军队,是唯一最了解战场情况的。 朕派你看管李家,是让你看管萨尔浒之战敌我双方实力的情报的,而不是简单看顾李如柏那条老命。 骆思恭,你可识得其中利害?!” 骆思恭听到朱由校讲这话。双手一下子握紧,猛地抬头,满脸狰狞,双眼瞪着小皇帝。 沉了一瞬,咬着牙,声音提高了8度: “臣!骆思恭!明白!” 声音震得王安一跳。 旁边的带刀持卫刷地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做出了戒备动作。 案台后的朱由校同样瞪着双眼,盯着骆思恭。 一时气氛凝滞。 不怪骆思恭失态,因为小皇帝表述了一个简单的谍报原则: 情报最重要,其他都可以放弃,包括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与获得萨尔浒之战失败原因的情报比,李如柏生死根本不重要。 他如果是坏人,那就在打碎他的脑袋和牙齿之前,把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打碎,以让他说出需要的情报。 如果他是好人,那么什么伤害都要给他屏蔽掉,以让他安心说出情报。 至于朝堂追责,那不是搞谍报的人要考虑的事。 小皇帝一句话,就直指谍报工作核心。 骆思恭这么多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自认从没听到谁跟他讲过这样知心知意的话。身份心态马上转换,立刻将自己转化为谍报人员身份。 凝滞的气氛,最终以骆思恭低头打拱请罪而破开: “臣,咆哮圣堂,死罪!” 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朱由校也放松自己。冷冷地回道: “说李如柏!” 骆思恭就突然有点眼睛湿润的感觉,因为他想起了他那些丢在草原、辽东、朝鲜的老兄弟们。 哽咽了一下,又哽咽了一下。骆思恭停在那里。朱由校也不催。 旁边王安、侍卫只是紧张地看着骆思恭的反应。 骆思恭长吸一口气,憋了下,然后随着长长的一口气呼出。那个锦衣卫都指挥史慢慢回归,脸则慢慢变得象王安那个木板脸一样板起来。然后平静地回道: “李如柏不太正常,买路银给得少了。 这只有二种可能,一是他有强大靠山足以让他有信心在短期内拉他上岸;二是他已存速死之心,短期内就可以顺利了结百事,摆脱锦衣卫。 所以封禁事对于他,并不怎么重要。 臣判断是第二种。” 听到骆思恭这个话,朱由校“嗯”了一声。 思索了下,然后转头对王安道: “大伴,朕跟骆思恭奏对结束以后,你跟骆思恭一同去见李如柏。 就带一句话给他,‘我要他六十八岁的实话,保他家人无恙’。” 李如柏“以死明志”虽然可以保下家人,但预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皇帝承诺相比。 朝堂的事,皇帝真要有心做,现在就算把他下狱,关几年不管不问。等风波过了,给他平反,然后再顺带给他家人一堆的荣誉待遇,都是有可能的。 李如柏以死明志,不过为身后事。现在皇帝给出更好的条件,他不会放弃的。所以朱由校相信给出这个承诺足够了。 王安点头。 骆思恭则是又深吸一口气。 威逼利诱威逼利诱,威逼在前利诱在后,小皇帝一句话把威逼利诱都放在里面了。而且显然还有很多的余味。
有点儿小厉害啊。 朱由校说完,回过头来对骆思恭道: “李如柏事,就先这样。 骆卿说说辽东谍报事务。 按骆卿在朝鲜对敌情报,火烧大军粮草营,密报传信等的表现,辽东谍报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骆思恭跪下叩头,然后跪在地上抬起头,沉声回到: “朝鲜情报格局和辽东情报格局不同,朝廷在谍报上用力上也有不同。 朝鲜与日本隔海相望,陆地之属数千年以降,少有争议。 故朝鲜极少有人认同日本。 锦衣卫入朝鲜开展谍报,朝鲜官方民间广为支持,做事无往而不利。 辽东谍报格局则完全不同。 努尔哈赤部本就李成梁部曲。高淮乱辽之后,辽东军民十之四五逃亡归附建州女真。其中就包括我锦衣卫部分人员。 此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之局也。 此与朝鲜局势完全不同之一。 女真各部,海西、建州、野人十几个部落。均有我大明藩属之书,又落地生根。各具方言又分布广大。到了女真部地盘,我们大明人就是外人,处处落人眼时时被人跟。此 此与朝鲜局势完全不同之二 女真各部历来就相亲相杀,犬牙交错。情报状态瞬息万变,今天二部落还在刀兵相向,明天就相互联姻成了亲戚。这使我锦衣卫工作极难开展,谍报方向也难掌握。 十几个部很难抓重点。 太皇朝时,早期是以较为强盛的海西女真哈达部、叶赫部为重点。 近十多年建州部快速崛起,谍报布局转向建州。 但是需要时间布局。 谍报工作被迫时时转换。 此与朝鲜局势完全不同之三。 而我明廷招剿之策轮换不定。谍报工作也因之摇摆不定。 此与朝鲜局势完全不同之四。” 骆思恭说到“高淮乱辽”、“明廷政策不定”,王安都不由看了朱由校一眼。这些话都可以算进“大不敬”之语,全看皇帝怎么定性。 皇帝生气直接办了骆思恭,也不是没有可能。 骆思恭反倒没有一点儿心理包袱。 你小皇帝敢摆出谍报谱儿,按谍报的规矩问事,那你自己就得遵守谍报的规矩。你就只能认我骆思薛是谍报人员,接受我按谍报思维来汇报事儿。 这就是谍报工作的“纲常”。 如果你皇帝在这个上面玩儿虚的,那对不起,即便是没我骆思恭,锦衣卫也一定会还给你更虚的东西。 不信打赌好了,我骆思恭要输了,我跟王安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