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折转华阴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叶澄得知,有人让三个哑巴埋葬五灵宗弟子尸体,心中犹疑,思了一会便悄悄跟随三人下山,欲求个真相大白。 而风皋此番竟未出言阻拦,或许他也满腹疑团,想要看个清楚。 话说叶澄尾随几人来到山下,又向北逶迤前行,走了数里路程,那三个哑人分道扬镳,各走一路而去。叶澄分身无术,只得跟随其中一人,便随着那个执笔答疑的人,绕太华山往东北去了。 当时,日色渐沉,叶澄来到一个山麓小村,那里座落着八九家房舍,均是青烟袅袅,犬吠鸡鸣,一派清平之貌。 叶澄正眨眼之间,那哑巴已走向村边一家草屋去了,叶澄祭出隐遁灵符,绕到屋后,藏在窗边一看究竟。 只见,窗内昏暗一片,一个朴质妇人坐在窗边缝补衣物,她的身边有一个垂髫小儿,正睡意朦胧,打着瞌睡。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那哑巴已走了进来。 “回来啦!事情干完了吗?”那妇人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向那哑巴招呼道。哑巴点了点头,把锄头随手放到了门后。 妇人收起针线筐,起身往另一间屋子走去,嘴里说道:“你陪会孩子,我去煮饭!” 屋内只剩下一个父亲与其幼子的嬉戏之声,父亲虽只能发出嗯嗯啊啊般的含糊声音,那小儿却是康健的。 叶澄转过墙角,来到另一间屋子外面,透过小窗窥视进去,那里正是庖屋所在,妇人已生起灶火,开始淘米择菜。过了一会,男人也过来相帮,二人闲话家常,也说起五灵宗一事: “听老人们说,那五灵宗存世已有数百年之久,想不到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 “他们对附近村坊多有恩惠,且不说那个蒙面人给你金银,即便没有,你能安葬他们,为他们做一点事也是应该的......” “......” 听到此处,叶澄已不再怀疑那哑人所答,他们只是这里的普通农民,而那神秘黑衣人的身份,这些农民更无从得知。 叶澄心想:“那神秘人专找一些哑人做事,定要让别人无法得知他的身份,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无人知晓,这人如此心思缜密,想要查出他是谁,就目前看来,绝无可能,不如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做查证。” 叶澄思付已定,悄然离开村子,往荒野山林中行去。时至黑夜,叶澄想了又想,并未打算连夜南下,而是想要先为师长及同门立上墓碑,再赶回大洼村去。 自小在太华山长大的他,对这附近十分熟悉。此去向东十里路程,有个华阴镇,靠山吃山,因临近太华山故而繁荣,那里自然有修坟立碑的匠人。叶澄想到这里,又恐黑暗中危险重重,便就近寻个山洞,先休息一晚,天晓再去镇上。风皋苦劝不住,只得作罢。 山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叶澄静静坐在地上,拿出怀中的烧饼充饥。过往之事,忽而涌现出来,他想起年少时,与师兄弟偷偷到此玩耍的情景,如今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不多时,他感腹中饱足,不觉困意满满,进入梦乡。 朦朦胧胧之中,响起了师尊慈爱的声音:“澄儿,你回来啦......” 叶澄先吃一惊,忽见山洞口一缕幽光撒下,一个身姿如松、容颜似玉的女道人,飘飘渺渺走了过来。 叶澄惊呼道:“师尊!你还活着......” 女道人摇了摇头,在一丈开外驻足说道:“澄儿,为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澄急要上前,那叶岚后退一步,说道:“徒儿勿要近前,为师阴灵,禁不住阳气紧逼。”叶澄才知是师尊显灵,慌忙止步。 叶岚道:“......为师知道你生性倔强,决定的事,必然要行,但此路步步维艰,你决不可大意,否则,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叶澄知道师尊所说何事,回道:“弟子铭记于心!” 不等他说完叶岚已转过身去,望着山洞外茫茫黑夜,说道:“看,危险已然临近,你还不早做准备?” 叶澄不解,道:“师尊,您说的危险是?” 叶岚微微一笑:“......去吧!惩恶扬善之路虽然艰险,荆楚却有贵人相助,你自好生维持......”说罢身形急退,往黑暗中隐去。 叶澄赶上前去,想问个清楚,却见叶岚弹指一挥,射来一道寒光,叶澄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 叶澄细细想来,师尊之言依然清晰,不曾遗忘,感觉似梦非梦,正值疑惑之际,眼前一闪,洞外隐隐约约有灯火光照。 叶澄大惊,匆匆走到洞口,放眼望去,但见黑蒙蒙的山坡上有数点荧光,正从四面八方而来,其中更有犬类吠叫,听声音却非寻常家犬。叶澄想到适才师尊所说,料定这便是她口中的“危险”,便仰望天际,默默念道:“多谢师尊显灵搭救......” 这时,风皋不耐烦道:“还不设法走脱,再耽搁半刻,只怕插翅难飞!” 叶澄已心生计策,当即凝神默默念咒:“天地玄黄,玉清妙法,符篆为形,水灵为神,一炁相承,灵犬化真。急急如律令!” 咒语已毕,黑暗中一道黄符飞落在地,倏然化作一只灵犬。叶澄又从袍边撕下一片碎布,给那灵犬衔在嘴里,剑指一伸,驱使灵犬向太华山半山中奔去。 叶澄见灵犬去了,双手合十,伸出食指,捏诀念道:“水如沙,风似云,弥散雾,漫山崖......”霎时间,漆黑山林中迷雾四起,任灯火通明,亦难视路,叶澄祭出隐遁符,乘着夜黑雾浓,仍往东方华阴镇遁去。 风皋传音赞道:“好小子!你这招用的甚妙,如今你自身气息已被隐遁符遮掩,又有迷雾阻扰,那些人即便有追踪犬相助,也会被你那灵犬引去山里,待你隐遁符失效,他们却已走的远了......” 话说叶澄自行踪泄露以来,紫焰宗早已通知太华山附近巡哨弟子,召集了许多经过特殊驯化的追踪犬,四处搜寻,又于叶岚等人墓前发现端倪,才一路搜来。叶澄施计金蝉脱壳,果真把这些人引到山里,使他走脱了。 再说叶澄一路抹黑潜行,时至丑时前后,来到华阴镇外,远远望见一盏灯笼,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上书一个“驿”字,叶澄自知驿馆客栈不宜藏身,便跃到屋顶,展开身形来到华阴镇另一边,见镇外有个庄园,叶澄记得这是当地一个财主的庄园,那财主倒也是良善之辈,然而一恐人多口杂走漏消息,二来夜深人静不便打扰,便不去叫门借宿,却从墙边飞身跃入庄内,至柴房内暂避一时。 当时,叶澄困乏,不觉恍然入睡,直听到鸡鸣才惊醒过来。叶澄恐被人发现,生出事端,连忙起身出了柴房,跃出庄外。 天色微明,华阴镇东西贯穿的小街上寂静无声。叶澄坐在屋脊上,静待街对面那修坟刻碑的小铺开门,然而天色渐渐明朗,那铺子依旧门板紧闭。 眼见街上行人渐多,叶澄再不敢大意,轻易露脸,便翻身跳到屋后,在墙角等候。屋后是一条排水阴沟,前面紧邻着一片隆起的小树林,叶澄等了半晌,从屋间小巷探头观望几回,见那刻碑的小店仍未开门,这时,风皋传言道:“不如你先去灵物杂货店买两张上品御风符,以备不时之需!” 叶澄便依风皋之言,匆匆去灵物杂货店买了灵符回来。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叶澄见那店面还没开门,心中正有些焦急,却听见旁边屋内有人说话,那屋的窗户虚掩,因此听得明白。 “走吧师兄,我们出去四处看看!” “不着急,反正这地方也没什么鸟事发生。” “......” 叶澄听那两个男人言语,正有几分心疑,扭头回来,却见街对面店铺有人在开门了,于是走到巷口,准备去那刻碑的店铺。 他环顾左右之时,才发现旁边是个客栈,而刚才有人说话的屋子想必是其客房。 就在这时,那客栈前庭传来一声厉喝:“娘的!没长眼睛啊!” 紧接着一声响亮的拍击声,又一人怒吼道:“你骂谁!有种再骂一个!” “骂你怎的!你算什么东西!” “哼!俺当是谁,原来是紫焰宗的两条狗!” “你说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叶澄走到街心,听那当中一人声音有些耳熟,便回头看去,瞧见客栈前庭,有两个身穿门派服侍的紫焰宗弟子和一个高大汉子闹得正凶,其中一个紫焰宗弟子与那高大汉子怒火中烧,捋臂将拳,眼看就要动手争斗。那紫焰宗弟子面朝外,高大汉子与之对立,恰看不见面貌。 就在叶澄观望时,另一个紫焰宗弟子上前拉住同伴,劝道:“师兄息怒,我们还有正事要干,切勿为这小事耽搁了!” 那逞凶之人仍不罢休,定要与那高大汉子一决雌雄,客栈里外,登时有人围上来,有的驻足看热闹,有人远远劝解。 叶澄见状,寻思道:“这两人或许就是冲我来的,就趁他们争执,先去订下墓碑再说。”于是几步蹿到对面店铺中去了。 也是机缘巧合,原来那高大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玄御门的钟无恙,他自三大宗派围攻五灵宗一役,未能帮助叶澄,自己师门反倒成了凶手,因此心生愧疚,终日买醉。近日他以游历为由,来到太华山一带,只求寻到叶澄,当面请罪,这两日又听闻叶澄行踪,故而在这华阴镇徘徊。 当下,叶澄入到店内,便给主人诉说修坟立碑之事,哪知,那店主人却说今日不做生意,需等到年后再做。叶澄问询之下,才知这人不是本地人,今日收拾了便要回家过年去了。 叶澄苦苦相求,许诺多给三成钱银,那人才勉强答应,由于年关已至,今日只能去勘查认地,须等到过了上元佳节,才开始刻凿修筑。 他二人商议妥当,店主便关了门面,准备随叶澄去往墓地。 此时,对面那客栈外面,仍围着许多人,内里吵吵嚷嚷,远处一个客栈的伙计引着两个做公的人,正大踏步赶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穿太极袍,腰悬乌鞘剑,却是个异人。 叶澄瞟了一眼人群当中,那两个想要争斗的人似乎并没有打起来,或许他们听闻有异人赶来,故而有所顾忌。叶澄趁机匆匆出镇,往叶岚等人坟墓所在赶去。 不觉已过午时,叶澄眼见要到那片坟地,以防万一,先暗暗施法吹起一片白雾,再慢慢寻路过去。叶澄仔细感知附近风吹草动,未曾探到什么,才放心来到叶岚的坟前。
那石匠看了眼牌位,惊问道:“你是要给他们立碑?” 叶澄道:“正是!” 石匠叹了口气,道:“唉!你早说是他们,又何须费那么多口舌。” 叶澄面露不解之色,那人接着说道:“我早已听说五灵宗惨遭灭门,众多仙长更是曝尸荒野,想不到他们竟葬在这里......这位小哥,你放心吧,我定会好生cao办此事,至于之前说的工钱,我只收你半成即可。” 叶澄道:“多谢大哥!却不知你为何......” 那石匠摇了摇头,叹道:“其实,五灵宗各位仙长在世之时,对我们多有庇护,如今我能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叶澄感慨不已,深深鞠了一躬,拿出银两交给那人。 那人收了钱财,说道:“好好!这事你尽管放心吧......对了,不知小哥你是何人,为何要帮他们料理后事?” 叶澄眼神飘忽,顿了顿,才道:“其实,我也是......” 不料,他话到嘴边,才说一半,忽听到有人行走的声响,那声音密而疾,想是多人疾步赶来。叶澄大惊,脚下奋力一蹬,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石匠眼见叶澄霎时不见踪影,先吃了一惊,下一个刹那,又见数条人影从雾气里跳了出来,那几人身穿红袍,手握长刀,当先那人把刀一横,对着石匠凶神恶煞般问道:“那人去了哪里?” 石匠战战栗栗,摆头道:“不知道,他,他方才还在跟前。” 领头之人一声令下:“快追!他跑不远的!” 林间雾气缭绕,难辨方向,叶澄乘风而行,已将身后的紫焰宗弟子甩在数丈之后。叶澄心想:“前方走出团雾,视野宽广,敌人以御风符加持,再想要走脱,必定甚是困难,不如杀个回马枪,让他们无力追赶。” 叶澄一面疾行,一面捏诀念咒,不觉已至团雾边缘,来到清楚明晰处。他腾身跃起,立到一棵大树的侧枝上,回身看向团雾之中。 身边早已聚起两条清澈水龙的他,凝神注目,听辨着敌人准确方位。 叶澄轻喝一声:“疾!”但见那一寸粗细的水龙,迸射而出,射向白雾当中。那水龙看似单薄,却迅如闪电,只听见两声惊呼,两人应声而倒。 雾中已掠出第三个人,那人正寻找目标,发现自己已飞到叶澄怀中。叶澄觑得亲切,一剑封喉。先前被水击中的二人,一人头撞岩石,死于非命,另一人虽侥幸一时,翻身起来,却被叶澄赶上来,补了一剑。 血,流在枯枝败叶间,竟是那般鲜艳,就如他们身上的衣袍一样,在这满布枯枝败叶的大地,显得格外扎眼。然而,危险的事物不一定很明显,就像那轻柔的雾气,就像那清澈的水流。 雾渐渐散去,这片树林却是一片死寂,等那领头的紫焰宗弟子赶来时,这里只剩下三具尸体,而叶澄已远在云霄之上。 原来,他此前买了上品御风符,此刻正好用上。 当下,叶澄乘风飞行,不知不觉来到上雒以南,眼看天色将晚,御风符的法力终于消耗殆尽。而此时,他也暂时安全了,因为紫焰宗的多数人手,都前往太华山一带,搜寻他的下落去了,谁又会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逃到这里。 叶澄寻小路南下,赶往大洼村去,一路上餐风宿水,幕天席地,三日后,终于回到村寨家中。 看着眼前温馨的小家,叶澄感到很踏实。他无意中想到上次村寨遭祸,并不知如今房舍重建、人力修养情况如何,便出门去找村民打听,一番游走问询,得知这些时日,已大致休整完毕。 叶澄问了消息,打算先去找杨老爹辞行,次日一早便顺着均水南下,去打探黑曜的下落。中途恰遇到墨业,叶澄说明将要离去,墨业不肯放他,叫叶澄自在村中安住,过了上元节再做计议。 墨业苦留之下,叶澄只得顺从,如此又过了几日,叶澄终忍耐不住,向墨业辞别而去。 还是那熟悉的小屋,还是那一目千里的水边高地。 杨老爹静静地坐在高地边缘,望着眼前湛蓝的均陵大湖,叶澄缓缓走到他身后,正要开口,杨老爹突然说道:“回来啦!” 叶澄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杨老爹笑道:“我猜的!” “老爹,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确定要走吗?” “是,有很多事我必须去做!” “这世上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你可以选择。” “多谢前辈教诲,但这便是我的选择。” “罢了!你总是这么拘谨!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也不一定是对的。” “......” “你既这么谦逊,老头子倒还有几句话,想给你说,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