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知抬头望着面前这座高耸入云的高峰，峰高不见顶，石阶如同一条白蛇盘绕其中。石阶两侧长满了鲜红如血的彼岸花，阴阴冷冷，惨惨戚戚。

    从石阶而上，穿过一层层黑色的团雾，望乡台便悬挂在山的一侧。从台往下望，底下是黑不见底的黑雾，上方是一轮白色的圆月，而台的对面则挂有一面模糊的水镜。

    林知坐在望乡台边，静静地等待对面水镜有变化。一针一秒过去了，不出一会儿，水镜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水镜里，面色苍白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而床的两侧站着一对男女。他们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那晚的针锋相对。他们沉默着，只见他们头上隐约长出了银丝，全身上下充满了颓废的气息。

    两人相顾无言，男人在轻轻地摆弄碗筷，女人则小心翼翼地用毛巾给床上的少女擦拭脸颊。待男人摆好碗筷过后，不知跟女人说了些什么，她朝男人点了点头。得到女人的回应，男人就端着脸盆出去了。

    男人走后，女人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又拿起木梳给床上躺着的少女梳头。梳着梳着，她的眼泪就如水库决堤一般，泪水哗哗哗地直落下来。

    画面一转，来到了一座商场。刚已经离开医院的男人来到了家具家电城。男人跟家具城的人说了几句，那人就笑着引男人走到一堆家用电器前。

    男人在里头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付款离开。等男人从商场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同伙伴站在商场门口的一十五六岁的女孩见男人手提着一大堆电器，好心撑伞把男人送到车旁。男人把刚买的东西放进车，朝女孩鞠着躬道谢才上车。

    待他看到女孩已经安全地回到了同伴身边才放心地开车离去。

    等车安稳地停在了停车场，男人并不急下车，而是靠着方向盘大哭了起来。

    “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林知心里难受。她自知对不起父母，如果她当时小心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两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念及此，一滴眼泪就这么悄然地滑落下来。

    林知看着漂浮在眼前的泪水，伸手把它收进孟婆刚给的陶瓶中。

    孟婆说，眼泪落下既代表着她可以过那独木桥了。

    林知并不急于下望乡台，而是坐在望乡台的石凳上，留恋地看着对面的水镜。镜中场景已经不再是医院了，而是一个装修十分文雅的花店。

    花店门口站着十几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他们围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也能猜出大概了，应该就是给她送什么花，用什么材质的包装纸吧。但看着他们争论半天还没结论的样子林知忍不住笑了笑。

    真是一群傻子啊！

    林知拿起刚装了眼泪的陶瓶，准备一饮而尽。还能在过奈何桥之前看到父母及好友们，也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做好准备了？”

    陌生的男音在林知的身后响起，她赶忙转头一看。

    不知什么时候，望乡台外的棋盘格旁坐着一名老者。老人发色已近半白，他身穿一件白色的鹿皮袍，头戴一根乳白色的朱雀发簪。他左手执黑棋，右手握白子，头也不抬，正认真地看着石桌上的棋盘。

    如果不是周围没有第三者，林知都要以为这声音不是他发出的了，为此林知不免戒备了起来。阴曹地府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其他鬼魂的替死鬼，或许莫名其妙就会代替其他恶鬼坠入炼狱。

    林知仔细打量对方，见对方无明显恶意，她收起了不少戒备:“你是，什么人？”

    老者头也不抬:“这阴曹地府，除了孤魂野鬼，哪还有什么人！”

    “那你是？”这望乡台，她刚上来的时候并无第二者，面前的老者就如凭空出现一般。这老者周身散发出的也不是跟她这样的鬼魂一样的阴冷之气，说明他不是一般的鬼魂。在这阴曹地府，除了魂灵鬼差，其万物皆有灵，或许老者生前曾在屠宰场待过。

    老者抬起头来，见林知眉头紧锁，面露疑惑，他笑了笑，放下手中最后一颗白子:“他们常称我为灼光将军。”

    “灼光将军？”

    鬼门关三生石处只有一位将军，就是那位因与阎罗王义妹相恋，最终被除去仙籍，剔掉仙骨，以自身神格修复三生石的神界将军。

    老者站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林知手中的泪瓶:“忘记容易，等你再想记起的时候可就难了。”

    林知闻言不解:“可我，已经死了，过不了奈何桥，只怕永生永世都要被囚禁在这忘川水中。”

    老者摇了摇头:“死，有很多种。一是你魂身分离，地府之门为你打开，入鬼门关，饮孟婆汤，渡独木桥，投胎转世，天地常理；二是家人接受了你的离开，淡忘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三则是你忘记身边所有人，重头开始，重获新生。”

    见林知不解，老者继续道:“你阳寿未尽却进了地府，总有它的道理。若贸然去忘记人与事，待回到阳间，又与死何异？”

    话落，他便慢慢地化作几缕白烟，眨眼间消失于林知的眼前:“去吧。”

    “将军……将军……”

    林知跑出望乡台，她朝周围呼喊了几声，可这周围又如同一开始那般陷入死寂，刚刚飘散了些的团雾渐渐又浓了些。

    周围很安静，静到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林知看着台外边的棋盘，棋局的改变证明了刚才老者确实来过，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林知注意到棋盘上暗流涌动。她朝前走了几步，盘上白光乍现，她两眼被白光晃得生疼，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两眼一黑，接下来便是坠入了无尽黑暗。林知能感觉到一股拉力把自己往前一扯，魂魄状态的她根本无所可敌，只得被动地被拉进一个无底洞中。

    周围仍旧没有任何声音，在黑暗中失重的感觉尤为明显。

    她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飘了多久，等再次睁眼时，入眼的已不再是那黑雾缭绕的望乡台。

    这里没有忘川河，没有孟婆汤，没有奈何桥也没有彼岸花。没有枯死的树枝没有乌鸦更没有那团阴冷的黑雾。

    林知发现自己躺靠在一棵枫树的树根上，站在她周围的是一群年轻漂亮的少男少女，他们似乎对她这个外来者并不感到意外。

    林知起身，快速打量一遍眼前的环境。这棵枫树似乎年份已经很久了，树身估摸要围着三四个人才能抱住。现在似乎正值秋季，树上红叶所剩无几，倒是她所躺下的地方垫着厚厚的一层。

    林知依旧穿着那件乳白色的连衣长裙，若在平日里，倒是可以拍一组赏秋大片。而如今，此时此景，一下子就显得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了。

    面前这些正在编竹篮的少男少女们长相艳丽，衣着不俗。他们不施粉黛，从头到脚，全身都戴满了银饰:银簪、银坠、银链、银镯，就连衣服裙摆上都贴有不少银片。衣服精致又庄重，如同参加一场重要的玩会。

    这些精致的服饰，林知是认识的。

    两年前，她曾陪父母到贵州看望朋友。那个叔叔来自于一个传统的苗族古寨，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那时正值正月初五，春节期间，她们一家过去的那几天恰逢古寨举行巫术传承仪式之时。若记忆未有差错，那几日古寨里的姑娘小伙打扮穿着跟如今面前的少男少女并无二致。

    听那个叔叔介绍过，当村里的老巫师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便会在村长的帮助下召集全村男女聚集到一起。待候选者们通过重重考核，他就会从中挑选一位最有灵性之人以继承他的衣钵。

    而想要继承老巫师的巫术，第一便是能在老巫师的催眠下离魂。第二便是灵魂能在老巫师的指引下进入阴曹地府外的四季谷中，并在进入四季谷之后还能安全准时回来。

    传闻四季谷，一天一季，日夜歌舞。里面住着九男九女，皆貌若天仙。虽不施粉黛，一出现便如初升的太阳使得周遭失去了颜色。

    因此，心术不正者，欲望强烈者，灵魂到了四季谷便会沉溺于那里的美色与奢华，流连忘返。如果老巫师来不及唤醒，这些人的魂魄便永远留在四季谷里，十二个时辰内灵魂回不到身体，轻者痴傻，重者身亡。

    心志坚定者，到了四季谷也能坐怀不乱。哪怕见到了四季谷的繁华也依旧记得回来的路，不出意外这个人多半会成为继承者。

    在古代，苗家人多以种植为生，衣服首饰除了在节日庆典之时才会盛装，平日里因要干活衣服都以方便简洁为主。随着社会条件的变好，汉化变得严重，许多地区的苗族就连常服都穿少了。显然，面前的这些男女都不属于这两者。

    林知走近了些，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数了数，九男九女，不多也不少。看着自己面前这些美丽的人儿，这让林知想起当年那个苗族叔叔说过:“倾城之姿者，鬼怪也。”

    今儿一看，果真如此。这十八个人，明眸皓齿，姑射神人。美则美，就是没有生息。

    虽不知何原因，但确定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苗家人口中的四季谷了。或许，正如灼光将军所言，自有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