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10)
董炜沉默良久。 此刻内心纵有千言万语,也敌不过大水壁垒般竖立的强悍寂静。静默。它像封棺钉一样敲得四肢酸软无力,不求声应和,不似夜的柔和,足够剔骨剜心。静默。它有时候像一剂毒药灌入五脏六腑,逼得人自问自答,直到水落石出。 董炜自认个性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件摆在心头的事若是追问不出答案,便会主动去寻。天涯海角,在所不惜。 但是他错了。 在和平之鹰少君寄予厚望的悉心栽培之下,董炜十六岁已能独当一面。他私底下首先着手调查的,就是佧特的来历。也因此,他违背了一段关系中最起始的约定——信任。 相伴多年,董炜本不该试探她。 那是他亲手凿开的裂缝。生长獠牙的毒蛇游走其中,咬伤他的脚踝。两个人曾经亲密无间。 可现在呢? 董炜心里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些难以启齿的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一辈子。可许多年过去,他心头的毒疮愈长愈大,从未有一刻停止生长。不分白昼夜晚,豢养着悔恨的毒液,烧伤生根培育它的灵魂。 董炜曾心存侥幸地奢望——也许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或许他能瞒天过海,那些更久远的回忆,属于佧特,不属于他的另一个世界,兴许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他越界了。 于是怀着负罪感走到今天,任由亏欠啃噬他的良心,带来无尽煎熬。 ——处在难以逃脱的寂静中,董炜扪心自问:佧特,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却听不到心中企盼的答复。不错。佧特理应不能听见他尚未出口的声音。 只有安静。安静始终是那道坚固的屏障,竖立在两人中间。 而一如既往的,佧特是打破寂静的那一个。 佧特脱下被雨浇湿的A区队服,嘟囔道:“有水真不好啊,脱个外套都这么麻烦。”她把皱巴巴的红色外套剥下来,搁到董炜手上。“给你,我不冷。阿炜,你不知道吧?我很强壮的,从来没感冒过。” 喑哑的声音穿过喉咙,再被风穿过。 董炜问:“你想说什么?” 尘土伏在她脚下。佧特轻轻地说:“阿炜,你知道吗?「独杀一百」是苍狼之君顾忠廷订下的规矩。我以前在那里当佣兵的时候,听别人说过。”
“苍狼之牙”、“佣兵”——这些字眼从佧特口中轻飘飘逸出,像扇了他几个大嘴巴。 董炜脸色发青,怔怔不能语。如今的董炜不会再抓着喜欢的大jiejie不放,一遍遍地追问她:“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这些她答不出来的问题了。佧特也不用再一脸哀愁地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不停为自己没做错的事向他道歉。 长大以后,董炜才发现自己像个盲人一样,总是看不出亲人的为难。 他长大了。 所以,别说了。 佧特歪着头问:“阿炜,你怎么了?” 他掉入短暂的缄默之中,恍若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塞住发声的孔洞。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宁肯被虚空吞噬也不愿暴露出自身的软弱。究其根本,这就是幻象。 一旦脱离称王的内心,暴露在人的面前,便无法持久。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以为而已。 二伯,佧特,他们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