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梦城（8）

    那两人忙着捍卫自己的立场，对他人的存在置若罔闻。她自是晓得那种呐喊的。由尊严砌立起的坚固城墙，人的意志自成一个堡垒。

    世间热闹不辍，她依然能听见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

    人们争闹不休，像朵枯萎的玫瑰花徒然竖立干瘪软刺，妄想凭一己之力驱除所有敌对声音。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过去，依旧无所斩获。

    这里是悦梦城，理当有更多关于洛修的消息。但从人嘴里流出的话语真假参半，混杂了太多私心。如同洋流穿过海底蔓生的巨大草丛，潮水进进出出，最终只剩下情绪，没有实体。

    在这里他是洛修，是她不认识的一个人。

    繁星海域重逢之时，他是洛修，她是佧特。彼此间横亘的巨大空白，是她失落的回忆。入海前的往事已如白翳遮挡双眼，模糊掉大半踪影。只是极偶尔，会从平常日子的缝隙中探出漆黑的手，将她拖入意识中间的汪洋深处。

    在那里，她看得见漩涡中心的景象。

    它迷失在慌张悲伤的丛林里，四周遍地荆棘，答案难寻。人群中再无熟悉的身影。庞大身躯遁入大海，呼天唤地的咆哮声震动四野。世界漆黑一片，吞噬掉了所有美好的幻影。

    背叛。堕落。牺牲。拯救。

    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如同拂晓前天际微薄的一层灰。

    事到如今能记得的，不过是当初失去最重要的羁绊后，她的初心也开始跟着扭曲了。无助着，疼痛着，绝望着，感觉世界崩塌了一角。guntang如岩浆的泪水沿着面庞蜿蜒而下，仍融化不了逐渐生出来的覆盖面庞的甲壳。

    她有了预感，自己即将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离不弃。

    仿佛是为了遏制她波涛汹涌般的悲伤，那熟悉的拥抱也变得凶狠异常。变形的四肢百骸被强行注入封存的力量。很痛。非常痛。她流了很多血。渗了血的模糊视野中，唯有他慢慢清晰。

    暗沉的视野中，雷光闪闪。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再地说，不要怕。我们可以去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但人类不行。

    我爱你。

    耳畔的呢喃像极了雷鸣，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重复，不要紧，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错，是那道漆黑划破夜空的闪电——孤注一掷，将快要坠入深渊的她拉住。

    两道身影齐齐坠入宛若连通地狱的巨大破口。

    她流出泪来，藉以痊愈心上的伤。

    因为他是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所以单是想到消逝的浮光掠影中可能有他……心便一抽一抽地痛起来。那种滋味仿佛是双手捧着珍稀的残影，再难也舍不得遗忘。

    他为何如此悲伤？

    繁星海岸重逢之际，她想问他。

    佧特可以跟董炜在一起度过许多欢乐的光阴，也可以经常陪伴董从仁去海边散步、吹风，但她心中挂念的一直是他。也许，她心上装了一个刻钟。与他相逢的瞬间，停滞的云彩重新开始流动。日晷便拉出长长的影子，围着世界的轴缓缓动起来。

    因此，哪怕争执中的那两人对洛修知之甚少，她也舍不得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