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3）

    在余潞眼里，修先生就是一个传说。

    他的父亲余知遥，曾经亲眼见证过那段化腐朽为神奇的时光。

    盟后176年，悦梦城还只是一座孤城。彼时他们不仅背负了巨额外债，还面临随时会被周遭林立的群强吞并的危机。当时甫被任命为市长的楚天铠——余知遥的表哥，一夜白头也想不出可行之策。

    就在绝望中，自称洛修的黑发青年平白无故出现。他如同一束强光照亮了楚天铠及他身后无数张枯槁的脸……

    三个月。

    仅用了三个月——这名神秘访客替濒临破产的楚氏集团挽回了一线生机。其人重振经济之能与诚，都是冬燎国当之无愧的奇才。数不清的重要文件、基建计划经由他的手推向市面，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针让市民们察觉到城中发生了变化，而且，是相当巨大的变化……人们不知不觉变得齐心协力，联手重塑世人对这座行将没落之城的态度。

    尽管不认得背后的军师，人们接连受惠。

    如今，任谁都无法忽略悦梦城堪称冬燎国经济命脉的价值。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推动复杂的局势往复苏的方向前进。

    短短二十一年，悦梦城脱胎换骨，一举跻身名城之列。如今它响当当的大名已跟在雄飞城、震野城、展翅城、斜阳城等身后，俨然已成为冬燎国最重要的都市之一。

    作为城中一员——这样的身份值得他们骄傲。

    盟后200年，悦梦城能够繁荣如斯，是当初的楚天铠等人未曾想过的改头换面。

    他们活过来了，从绝望之中。

    余潞依依不舍地瞥了镜中容颜一眼，比谁都清楚他们无法用功名利禄留住修先生。犹记得小时候，十岁的余潞拉着九岁的楚兰山，表兄弟俩跟着洛修学习。

    “修哥哥，今天要上微积分吗？”

    “对，吃完午饭后上物理。”

    “好耶！”

    大哥哥总是温和地笑，给他们讲解各种艰涩有趣的学问。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余潞发现自己改变了对洛修的称呼——

    “修先生。”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身上虽然流着不一样的血，他们亲如一家。那种转变是潜移默化的，也许是身量渐高、视野渐宽，当年的懵懂孩童已经成长——愈是成长，余潞愈能察觉这个人的不一般。

    洛修，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修先生，这是董事长让我给您过目的文件。”

    “欸。”

    修先生总是温和地笑，日复一日，将批阅好的文件递到他手上。盟后188年兰山闹脾气、抛开一切去秘密修学时，余潞作为秘书长经常奔波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段时期悦梦城许多为人赞赏的事迹，实际上都有洛修这位影子推手在背后的参与，尽管他付出，无人看见。

    只有少数知情者了解，是洛修扭转了这座城的命运。

    当他说他要走，兰山哭了。

    余潞唇角抿出一条弧线，他也是。然而岁月绵绵，他慢慢能够懂得长辈们的坚持——这座城在一百年前维护“异类”的理由，以及一百年后修先生对兰山说的那些话。

    “人生在世，本就注定不断失去。如果可以，你们要学会承认自己的过错，订正它们。改过自新，然后重新站起。”

    面对深爱的人，洛修以此诀别。

    兰山那天喝得酩酊大醉，他也是。两位年少有为的青年领袖哭得不成体统，不约而同复诵着同一番话。

    有一个人——在风雨飘摇的时候默默地来，在繁荣昌盛时安静地离开。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他终于决定离开。

    在漫长的年岁中，默默扶植这座城的修先生。

    今日这场盛大非凡的典礼，表面上是庆贺兰山作为新任中令正式亮相的光荣时刻；暗地里则是洛修的送别礼。他们以此为幌子，送别抚育他们成才的大哥哥——或者说，亲密的朋友，离开。

    余潞吸了口气，红着眼眶压下心头不舍，“修先生，我们快到了。”

    “欸。”

    洛修满足的笑容在唇边放大，喜悦涌如潮水，一阵一阵摇荡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