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公宫留客

    “此番两邦能摒弃前嫌、重修旧好，要全赖公子不辞劳苦、千里奔波。稍后公子还要为兄长请期，佳期一定，更使我两邦再结良缘，真可谓功莫大焉！”国君高坐殿陛，傲然笑道：“适逢这兴盛之期，便不必拘礼了，允你向寡人敬酒！”

    “外臣不过是个落拓的公子，多亏有兄长的信任，才有幸以行人的身份前来朝见晋公。如今在曲沃逗留已半月有余，外臣每日都战战兢兢，唯恐不能完成兄长交付的使命。”公子举觯谦辞道：“幸而晋公有宽厚仁义之风，肯垂怜我这无能之人，让外臣侥幸做成了一件大事，以后回去也算是有可以夸耀的地方了！在此，便要借着觯之酒，深谢晋公大恩了！”

    “君……君上……”正当两人互致谢意之时，突然有一名寺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殿来，张皇失措地喊道：“出大事了！”

    “寡人今正与贵客叙话，如此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国君虽有些惊愕，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转身向羚趾示意：“你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诺！”羚趾躬身下殿，命人将那报信的寺人搀了出去。

    “让公子见笑了！”国君淡然笑道：“也怪寡人太过宽厚，平日对这些宫人疏于管教，不意竟闹出这般事来！”

    “如今吉时已近，外臣正要到庄宫请期，若晋公有急务处理，外臣也不好继续叨扰。”公子载拱手道：“请晋公允臣先行告退！”

    “距离吉时尚有一个多时辰，寡人不忍心看你在烈日之下曝晒，不如再饮几杯吧！”

    国君再三挽留，可公子载却再三推拒。正当他们要辞行之时，寺人羚趾突然神色慌张地进了殿，他先是恭敬地向国君拜了一拜，又转身对公子载说道：“公子且慢行！刚刚舆人来报，因今日天气炎热，司马子申突感身体不适，请期之礼恐怕是要有所耽搁了，还请公子入殿稍候！”

    国君满是惊愕地看了羚趾一眼，见他在这清凉的殿中竟也汗流浃背，便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故而转身对公子载言道：“我这叔父年事已高，如今暑热难耐，身体难免会有些不爽利，还望公子多多谅解才是！”

    公子载心中满是不悦，可在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好推辞道：“既然司马身体不适，我更该去探望才是，如今却要在晋公的路寝之中躲清凉，怕是不妥吧！”

    “司马子申在我晋邦位高权重，最是看顾颜面的！”羚趾解释说：“如今他身体抱恙，想必已很是狼狈，公子若是贸然登门，只怕会惹他不悦，所以……”

    “原是如此！”公子载慨然笑道：“看来今日这顿餐食，却又要劳累晋公了！”

    “如此言说，便是见外了！”国君绷着脸笑道：“寡人要去更衣，便请公子载且与宗伯叙话！”

    国君说罢便径直走进了内室，羚趾则蹑手蹑脚地跟在国君的身后。

    “究竟何事？”国君不动声色地低声问道。

    “季姬死了！”羚趾答道。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国君整个身子都震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据闻是被富辰所杀！”

    国君握紧了拳头在案下狠狠一挥：“这绝不可能！”

    羚趾俯下身子继续回答：“可司寇伯符在当场亲眼所见！说是赶到现场时，只有富辰和季姬两人在场，而那刺人的凶器也的确是从他身上发现的。”

    “哼！此事定有蹊跷！”国君向前踱了几步，从廊柱的缝隙中见公子载正与宗伯互致饮酒：“司寇是如何处置的？”

    “司寇大约也是发觉了什么，故而并未处置富辰，而是将他送到桓宫关押起来。”羚趾突然迟疑道：“可是……”

    “可是什么？”国君回头问道。

    “公孙澹不知其中利害，只知是富辰行凶，故而扬言要拿富辰的血来祭奠自己的meimei。盛怒之下……”羚趾结结巴巴地回道：“盛怒之下，他竟……他竟带着族中亲兵去桓宫要人去了！”

    “糊涂！”国君跺了跺脚：“叔父如此精明强干之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东西！他就不过脑子想想吗？富辰有何缘由要去杀她的meimei，还这么轻易被人发现了！”言至此处，国君突然回过神来：“那叔父呢？他怎么就不拦着？”

    “司马子申他……”羚趾迟疑道：“突闻噩耗，急火攻心，已经晕厥了过去！”

    “什么？”国君显然是焦急万分：“可有危险？”

    “这……老奴便不知了！”

    “苍天呀！”国君恶狠狠地瞪了公子载一眼：“真是好狠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速速把宫里的巫医派去，切莫让叔父出了什么事！”

    “这些老奴自会去安排！”羚趾满是焦虑地说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制止公孙澹，现下他正与桓宫守卫对峙着，可若再僵持下去，怕是会掀起什么祸乱！”

    “是啊！叔父一世英名，总不能毁在他手里！”国君叹道：“可还有谁能制得住他呢？”

    “莫不如让宗伯……”羚趾试探着问道。

    “不行！”国君摇了摇头：“宗伯是得过去，但调解之事却断然不能让他去做！他是桓族领袖，子澄会认为他有意偏袒，他去调解，也只能是火上浇油！”

    “那就……司寇？”

    “还是让士蒍去吧！”国君突然转头道：“他毕竟是局外人，也最了解寡人心思。子澄看在寡人的面子上，也会让他三分！”

    “诺！”羚趾应承道：“老奴这就去办！”

    “果真是名不虚传！人还没走，就敢在我都城之中公然行凶，并借此挑起纷争！”待羚趾退了出去，国君在小寝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心中便如一团乱麻一般百思不得其解：“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顺着当下的情形推演下去，只要叔父一日不醒，以公孙澹的急躁心性，定然要与富氏纠缠到底。哪怕是自己以邦君之尊一时阻止了他，却也难以浇灭他心中的怒火，若是他一时激愤果真杀掉了富辰，亦或者与富氏公开决裂，一场祸乱便无法避免了。

    甚至，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场起始于申氏和富氏之间的冲突，很可能会蔓延到整个桓族和庄族，甚而牵连公室。而要化解这场冲突，不仅要从源头上查清季姬被杀的真实原因，更要阻断公子载的谋篇布局，这其中无论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选。在这场足以动摇国本的祸乱面前，秦晋两国的邦交早已无关紧要了——更何况，公子载能运筹出这般歹毒之事，显然也没有将两国的关系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拘泥于那些虚礼呢？

    盘算至此，国君暗暗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又让一旁的寺人帮自己整了整衣冠，这才款款步入大殿，并厉声言道：“今日的请期之礼，怕是办不成了！”

    公子载显然看出了国君神情有异，但还是彬彬有礼地回应道：“既然司马身体不适不宜cao劳，外臣便是再等几日也是使得的！”

    国君面无表情地盯着公子载：“再等几日，怕是也不成了！”

    公子载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外臣愚钝，却不知是何缘故？”

    “公子载运筹得当！”国君冷笑道：“竟不知这是为什么吗？”

    听闻此言，公子载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名副使，见他们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心中便有了盘算，神情也顿时又恢复如常：“还请晋公明白示下！”

    “寡人这宫室虽逼仄简陋，比不得雍都的豪华气派，可要与城中的馆驿相比，还算是宽敞许多。这几日寡人疏忽大意，未能尽心安顿诸位，现在想来也的确惭愧，便请诸位在宫中多留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