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命中注定

    “晏如不见了！”

    一对身着缀衣的男女巫师，正欢欣雀跃地在炙热的篝火之上纵情狂舞。从他们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呜咽的声音，就仿佛是从烈火焚烧的地狱中，有万千受尽煎熬的魂魄在无助地呐喊。

    不远处的月台上，还有一列样貌奇异的侏儒。他们正背着巨大的枯树干，迈着艰难的步伐，在滚滚的浓烟中踽踽前行。

    干瘪的枝丫上，零星点缀着许多大小各异的铜铃。在夜来疾风的吹动下，在侏儒舞步的摇晃下，散发出了悠远而又袭人的叮当声，更是烘托出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氛。

    寝殿之外，庭燎如昼。

    诡诸连同允氏以及一众侍婢、寺人皆跪坐在庭院两侧。他们紧闭双目，将双手举在额前，默默地为狐季姬母子祝祷平安。

    一阵急促的晚风吹过，突然将冲天的浓烟吹散开来，弥漫到了人群之中。

    正当众人被烟火呛得咳嗽不止的时候，棘心尖利的嗓音突然从屋内传出：“好好的，小公子能去哪儿了呀？”

    见诡诸满是忧心地转过头来，羚趾忙起身到屋内查问。过不多时，他便匆匆地跑了出来，在诡诸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还不快去找？”诡诸怒气冲冲地吼道。

    “唯！”羚趾应了一声，忙将姬氏殿内的奴婢寺人都叫了起来，开始在屋内院外四处寻找。

    诡诸本想继续为姬氏祝祷，可刚闭上眼睛，心中便感到慌乱不已，干脆也起了身来，打算到屋内仔细询问一番。

    小公子的突然失踪，显然把棘心急得不轻。诡诸进去的时候，她正不住地抹着眼泪，同时还断断续续地数落着跪在一旁的奴婢：“我不过是出去……出去一会儿的工夫，叫你……好生照看公子，你怎么就能……就能睡着呢？”

    “是奴婢的错！”那名奴婢自知无可辩解，却还是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实在是从昨天晨起到现在一直都没合眼……也不是故意的！奴婢不过是看小公子睡着了，想着……打一会儿盹儿也是不碍事的……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都什么时候了！”诡诸怒不可遏地骂道：“还有空在这里拌嘴？”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去！”见诡诸起身离开，陆允也颇有些悻悻然，于是就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谁知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她知晓诡诸已然失去了理智，担心她们再要争辩下去难保不会真的殉命，于是便上前拉住了诡诸的手：“找孩子要紧！跟她们置什么气呢？”

    “你怎么进来了？”见到陆允当下的表现，诡诸颇感惊讶，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甩了甩手说道：“寡人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若实在感到无趣，便回去歇着吧！不必太过强求自己了！”

    “原来在君上眼中，其青永远都只是个贪玩的啊？”陆允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但只片刻之后，她便又喜笑颜开：“不过你还真是说对了！这里烟雾缭绕的，便有如仙境一般，我平日里玩的那些把戏，哪有这里的半分精彩！我还偏就不走了！”

    “真是不识好歹！”眼看着陆允就如同一条水蛇一般缠在了自己的臂膀上，诡诸是怒也不得，笑也不得，只能冷冷地说道：“身为女子，姬氏如今过的这一关，你迟早也要经历的，难道就没有感到有一丝害怕？”

    “怕呀！”陆允很自然地笑道：“可是害怕又能如何呢？反正又没得选！我总之是已经嫁给你了，你要叫我侍寝，我又岂能不依？既然要侍寝，就必定要生孩子，必定要走这一遭，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女子的命数，狐jiejie也是一样的。既然命定是如此了，还哪里能逃得过呢？”

    “所以你就坦然接受了？”

    “生死有命。”陆允脸上显出一股忧郁之色，但还是嘟着嘴自嘲道：“假如有一天我真这么死了，你会难过吗？”

    诡诸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心内不禁讶异起来，世上怎会有如此没心没肺的人？眼下狐季姬命悬一线，晏如突然不见了踪影，寝殿内外都忙成了一团，可她偏就当没事发生一般，依旧跟平日里一样撒着娇。想到这里，诡诸脑中乱成了一团，故而狠狠地将她的手甩开：“寡人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胡扯！”

    “晏如不会有事的！”眼看着诡诸气冲冲地快步走开，陆允突然噙着泪喊道：“她只是害怕，所以躲起来了！”

    见诡诸停下了脚步，陆允突然满是悲愤地说道：“当初母亲难产而死的时候，其青不过也是晏如这般的年纪，眼看着……”她抬头望向天空，努力地想要将眼泪留在眼眶中，可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啜泣了几声，又继续说道：“当时害怕极了，所以就找了个山洞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天……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是一只母狼……起初我并不知道……它的小狼走丢了，看到我饿晕在山洞里……就用它的乳汁把我救活了！可是它最后却被杀了，被我那狠心的父亲……只一刀，就身首异处了！”

    诡诸转过头来，看着陆允那张稚嫩却又扭曲的脸，心中感到万分歉疚：“寡人只知道你贪玩，却从来……”

    “你当我为何会嫁给你？我父亲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我年纪正好的jiejie数都数不过来，可为何最后嫁给你的却是我？一个当时才只有十二岁的孩子？”陆允惨然笑道：“因为他们都说，晋国的国君是一个长着牛的犄角，狼的鼻子，老虎的爪牙……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每隔几个月就会娶一次亲，但是到了新婚之夜，他会把新娘子吞到肚子里，慢慢地折磨死，然后消化掉……jiejie们都害怕，她们拼了命地躲，可是我不怕！因为我只是个孩子，连狼那么凶狠的猛兽都有善良的一面，更何况是个怪物呢？说不定比人可有良心多了，至少……至少现在看来，他还会顾念自己的孩子！”

    “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诡诸紧闭着双眼，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若是对身边人全然不顾了，那就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所以呀！我是真羡慕晏如。尽管她跟我一样早早地就失去了娘亲的庇佑，她现在也不怎么说话，可有你这样一个父亲……”陆允伸手在脸颊上点了点：“做你的女儿，可比做妃子幸福多了！我宁愿你就当我永远都长不大，那该有多好！”

    “所以你……”话音从口中发出，却带着嘶哑的味道。诡诸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突然又改口说道：“这院子里烟熏火燎的，还是早些回去吧！等姬氏这里一切无碍了，寡人再去看你吧！”

    “你总是这样！”陆允顿时垂下了眼睫：“本来不是怪物的……却总把自己扮成怪物的模样，难道不累吗？”

    诡诸望着天上的明月叹了口气。过了良久，他才钝钝地转过身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陆允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说得对！”陵苕在阴影中默然目睹了这一切，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总想着要把自己装扮成怪物，却忘了自己也是宫中妃子的良人，是公族手足的子侄、兄弟，是大子和晏如的父亲。总有一天，当你老无所依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些你尽力逃避的，才是你自己的本色。这样活着，难道不感到可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