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关门捉贼

    朝堂上的气氛沉闷而阴郁。

    国君端坐高台一言不发，目中满是凶愤之色。司寇伯符（庄族游氏公孙会）、城司马叔虎（翼侯公族公孙豹）、士师子舆（祁姓大夫士蒍）、夏官里克皆战战兢兢伏于中庭，其余各邑大夫则身着戎装、低头垂手侍立殿内。大殿之中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万籁俱寂中，一只鹞鹰突然闯进大殿，摔在地上不停地扑棱着。有寺人上前擒捉，却不料因地上水湿不慎滑倒，引来了众人侧目。寺人惊慌不已，忙起身去扑拿，谁知那鹞鹰虽受了伤，却依旧机灵得很，躲闪之间让那寺人又连摔了几个跟头。

    “没用的东西！”国君失神地盯着殿侧的烛火，恨恨地骂道。

    “君上饶命！”听得君上怒骂，寺人顿时失了神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连连求饶。

    见此情景，一直站在国君身后的寺人披快步上前，只轻轻地一个弹指，便将挣扎的鹞鹰击晕过去，令在场的大夫都不由得心中暗赞。

    “四个月了！”国君怒不可遏地责问道：“一个装模作样的刺客，出入公宫如入无人之境，蹿行曲沃难能觅其行踪，生生得把晋国上下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在列的诸位大夫，难道就不感到汗颜吗？”

    “臣知罪！”公孙会、士蒍、公孙豹、里克皆扣头认罪，其余众人也将头深埋起来。

    “是臣无能，让君上失望了！”里克继续说道：“今日臣行至吕氏府外时，便已经发现了那贼人的行踪，只因行动迟缓，让贼人劫了季姜，险些酿成大错，请君上责罚！”

    “责罚！”国君冷哼一声：“你让寡人如何责罚你？是褫夺了你的封地？还是将你问罪论诛？”

    “但凭君上裁决便是！”里克叩首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国君起身指着里克咆哮道！“若要论起罪来，这朝堂上下何人无罪？寡人若将你处置了，那满朝的大夫又该如何处置？是不是全都该褫夺了封地，让寡人一个人守土安民吗？你身为夏官大理，倒是好好教教寡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卑臣不敢！”里克将身体蜷缩起来，虽则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发出的声音却极其微弱，让人几乎都无法分辨了：“只望君上处置臣今日失职之罪，何必要连坐于众人呢？”

    “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臣子啊！”国君摆了摆袖子，愤愤然地坐会原地：“你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倒令寡人叫万民唾骂，真是盘算得一手好心计！”

    “卑臣并无此意，还望君上明察！”里克扬起身来，又重重地顿首于地，面上满是愧悔之色。

    国君喘着粗气，稍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又续问道：“司寇伯符也别跪着了，你也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臣不敢妄言！”公孙会拜伏道。

    “但说无妨！”国君拎起案上的一个铜壶，猛猛地饮了一口白水。

    “此事的确不该迁怒于里大夫！”公孙会颇为谨慎，一句话出口后便迅疾停顿下来，偷眼观察着国君的举动。见国君并未增怒，这才缓缓言道：“连月来，臣也曾多番查访那贼人的行踪，却始终一筹莫展。殆因那凶徒过于狡诈，每每逞凶之时，都要善加伪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故而迄到而今，虽则其行凶无计，却无一人见过其真面目。即便是在街肆上迎面相遇，恐怕也无法辨认身份，想要把他抓获了，真真是千难万难啊。”

    “司寇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国君冷笑道：“一个‘无法辨识’，就要让这贼子肆意行凶、任性逍遥去了吗？”

    “臣不敢！”公孙会伏地顿首。

    “此事倒也未必！”里克突然插话道。

    “里大夫又有什么话说？”国君仰首斜视道：“难不成是突然有什么计策了？”

    “诸君大夫面前，臣何敢自夸！”里克躬身道：“今日贼人劫持季姜逃遁之时，吕氏府中有一衣着褴褛的女子从墙头跃出与其搏杀，曾一剑劈砍在其鬼面上，并在其下颌和左肩上分别留下了一道斫伤，看起来十分醒目。刚刚城司马已遵照君命封锁四门，想必那贼人定然还在城中，只要对城中士民商旅逐一排查，就不怕找不到真凶。只是……”

    “只是什么？”国君眯着眼睛问道。

    “只是城中百姓足有数万，要果真排查起来，只怕是要多耗时日，恐会令士民不安哪！”

    国君默默地点了点头，略略思忖之后，又转问在列众人：“里大夫所言，诸君也都听到了，可有什么不妥？”

    封锁四门搜捕盗贼，在众大夫心目中都算得上是一出旷世奇闻。莫说是在他们治下看似清平的晋国，便是放眼天下远及狄土，也都是闻所未闻。晋国若果真如此去做，恐怕不消几个月便能传遍天下，晋国为擒获一个盗贼而开出的先例，便会成为诸侯座上的笑柄。

    可在而今的光景下，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盘算，这让所有人都不敢率先站出来表示反对。这倒不是说他们对如今的君上就有多么敬畏，只是因为近期所爆发的凶案干系过于复杂，一时出言不慎，很容易就会把幕后黑手的罪责招到自己的头上，进而成为众人的标靶。跟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宗族安危比起来，邦国的一时荣辱又何足道哉！

    国君冷静地环视大殿，见殿上众人皆面面相觑，显然都有所疑虑，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心中便已经了然。在多次询问均未得回应之后，他才慨然自若地说道：“寡人知道诸君都在想什么，不过是在顾及寡人的颜面，顾及晋邦的荣辱。可寡人看来，在宗亲手足的生死面前，在宗族诸君的和睦面前，寡人的颜面、邦国的荣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贼人潜入曲沃以来，已连续在宫城内外制造了多场灾祸，保傅最疼爱的女儿季姬一朝殒命，寡人的爱妃姬氏多次受惊，今日寡人的长姐又差点遭逢不测。若任由他这么肆意妄为，寡人实不知接下来还有谁会受到惊扰，还有谁会面临灾祸。在场诸君不是寡人的手足，便是受先君倚重的王室贵勋，无论谁人家中遭遇不测，于寡人而言都无异于是亲受凌虐，寡人又岂能坐视不理呢？更让寡人忧心的是，这贼人恐怕与今滞留馆驿的秦国行人有脱不开的干系。他们之所以要一再逞凶，为的便是要借此离间我手足兄弟，瓦解我诸姓的同袍之谊。寡人近日便听到一些传言，说我宗亲手足已然不是一心，与异姓贵勋之间也有颇多嫌隙，宗族之间猜忌不断，封领之间敌视日深。这些鬼话，寡人自然是不信的。试问，若真如传言中所说，我邦国之内皆互相仇视，人人之间满是诽谤恶语，我晋邦又如何能灭国夺邑、开疆拓土，将先君的基业发展到如今这般昌盛？我朝中诸君若真这么容易就被人离间了，朝夕之间便有亡国之忧，那秦人又何必如此处心积虑乱我朝纲？在列的诸君都是我邦国的栋梁，自然不是那些等闲之辈能够比拟的，自然不会相信他们散播的流言蜚语，更不会中了那贼人的阴狠之计。但饶是如此，秦人的险恶用心也不可不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说：‘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无论身处何时，我们在上下同欲、共仇敌忾振奋家邦的同时，也切不可忽视了那些潜藏的敌人。寡人今日以邦国之荣辱为献，紧锁四门擒拿贼寇，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些潜藏在阴暗处的小人，即便是小恶小非，寡人也绝对不会轻纵！若想要真正将我晋人踩在脚下，那就该驾着战车在原野上来一场真正的较量，被背地里使耍些阴谋诡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