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以臣逼君

    “臣公孙澹叩请君上召会！”

    沉沉的睡梦中，诡诸突然听到了公孙澹声嘶力竭的吼叫，但许是窗外争吵的声音太过激烈，使得他的嘶吼声渐渐被湮没了。诡诸感到自己正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只能听得到永不停歇的吵闹声，想要睁眼去看，可双眼好像是被人遮盖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也看不见……

    “寡人这是在哪儿……”坐起身来，西沉的落日正好从半开的窗棂中照射过来，在人眼中散射出无数个晕人的光圈。在强烈光线的反衬下，整座宫殿似乎都变成了漆黑一片，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外面怎么又在吵？”听到自己提到“又”字，诡诸不由得怔住了：“又？寡人为何要这么说？”

    “禀君上……”一个低沉但却细锐的声音，仿佛也蒙了一层水雾般地从灰色的剪影中传出：“事情的确与上次类同……”

    “羚趾？”诡诸眯着眼睛问道：“寡人这是还在梦中吗？”

    “君上！”羚趾跪在堂下，面色十分冷峻：“您已经昏睡了三个时辰了！”

    国君使劲地将身子向阴影中探了过去，却还是看不清羚趾脸上的表情：“这一梦，仿似过了十几个春秋……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外间的争吵，据说……”羚趾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伸出手要将诡诸扶起：“据说是……是为了骊戎的那两名女子……”

    “还有完没完了？”国君扶着矮几想要站起来，但只觉头脑一晕，差点又跌坐下去：“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还要旧事重提？”

    “臣公孙澹叩请君上召会！”在嘈杂的背景音的衬托下，公孙澹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而古奥。

    “他怎么来了？”诡诸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听他们的意思……”羚趾颇有些为难地答道：“好像是说……那年长的女子，就是……就是……”

    “是谁？”诡诸追问道。

    “是陵苕！”羚趾忙顿首。

    “陵苕？骊戎？”国君失声笑道：“天大的笑话！这骊戎的俘虏，怎么能跑到寡人的寝宫里？”

    “是因为富子！”羚趾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富子？”诡诸冷笑了一声：“就他那点心思……”

    话刚说出口，国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你刚刚说陵苕就是我们攻打骊戎俘虏的女子？”

    “是！”羚趾答道。

    “这事与富子有关？”

    “是！”

    “外间的争吵也与此有关？”

    “是！”

    “臣公孙澹叩请君上召会！”公孙澹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国君说着便朝寝门走去：“非要把这曲沃翻起来才能满意吗？”

    “君上！”羚趾跪着转过身来说道：“这其中还有别情……”

    羚趾的话还未出口，国君便已然推开了寝室的大门，迎面正见到公孙澹伏地叩拜的身影：“臣公孙澹叩请君上召会！”

    “你要说什么……”国君气哼哼地朝正席走了过去：“非要作出这副模样？”

    “臣公孙澹冒死觐见，只为问一句！”公孙澹脸色悲呛、眼圈赤红，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都说，蔓生的死，是君上默许富辰作下的。臣不相信，只想请君上亲口告诉微臣，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子澄你是疯了吗？”国君正要落座，却突然听到如此离谱的质问，顿时便感到哭笑不得。他从正席上又走回到公孙澹身旁：“你急吼吼地在寡人殿外咆哮，就是为了说这种胡话？”

    “臣只想听君上亲口说：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公孙澹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理喻！”国君在他身旁走了一个来回，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谁跟你说的这种胡话，毫无根据！竟能让你跑到这里来质问寡人？”

    “臣说过，臣不相信！”公孙澹目光坚毅：“但诸多证据都有指向，让臣不得不前来问一句！臣只想亲口听君上说，此事跟君上没有半点关系，君上对此亦毫不知情！”

    “莫说是寡人，就是富子……”国君改口道：“不，就是富辰……他究竟是什么样人，你难道不知道？就连他，你也不该怀疑的！”

    “臣虽不才，却也能辨得清是非，臣只想问一句……”

    “绝无此事！”国君狠狠地说道：“绝无此事！上大夫满意了吗？”

    “臣谢过君上！”公孙澹说罢便站起身来，向国君行了三稽九拜之礼，随后又站起身来，再跪地顿首道：“微臣公孙澹叩请君上，请立刻处置富顺！”

    “你还有完没完了？”见公孙澹如此反常，国君转过身来正要破口大骂，却恰好看到羚趾站在门口暗暗地摇头，这才收了声问道：“你说，要处置富顺，有什么理由？”

    “富顺纵容恶子富辰弑杀宗亲，事后不仅极力掩盖真相诱导君大夫作出误判，还同时煽动民众作乱，以助其子逃脱惩戒，其罪滔天不容宽宥！”

    “一派胡言！”国君一脚将一尊铜斝踢倒在地，没好气地说道：“事情前因后果士师不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没来由的你又……”

    “臣绝非妄言！”公孙澹哭喊道：“君上若是不信，就到武库外去看一看、听一听，就知道臣刚刚所言是真是假了！”

    “什么乌七八糟的，上大夫是要寡人亲自去替你查案吗？”国君转头对羚趾说道：“去！把士蒍叫来！”

    “士师今日不在武宫，他也未必清楚……”羚趾缓缓地安抚道：“刚刚武库外又发生了一些……杂事，还是让老奴来说吧！”

    “说吧！”国君长长呼了一口气，遂坐回到席位上：“上大夫不如也坐好了听，万一内官讲错了，你也好随时纠正！”

    “今天上午的朝会结束后，理官因忧心吕氏一家的下落，便要去提审被公孙成业带回的三名狄俘虏。刚走到武库门前，正好撞见一名看守武库的寺人，于是就要求其将库门打开。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那寺人却神色慌张，哆哆嗦嗦了半天都没能将钥匙插到锁孔中。里大夫感觉此人行事怪异，免不了会多问几句，可还没等他开口，那寺人便像是疯了一般竟想要逃跑……”羚趾一边讲述，一边偷眼张望两人的神情：“里大夫愈感怪异，急命从人捉拿寺人，却不料寺人凶恶，竟手持匕首连着砍伤了好些人，还是司寇伯符及时赶到，才将其一举擒获了。”

    “司寇出现得真是太巧了……”国君一边细听羚趾的讲述，一边暗中寻找其中的破绽，听到此处心中便是一沉，于是便在心中默默念道：“难道又是他设计的？”

    “里大夫将其押至武库中询问，但那寺人嘴硬得狠，死活都不肯招认为何要跑。后来还是司寇，将与其一道看守武库的寺人全部押来，这才发现了端倪。”羚趾继续讲述道：“原来，早在四五个月前，原先关押在武库的骊戎之女就被人替换了。这几名寺人一直严守秘密，只因见到大理突然前来，还以为是事情已经败露，这才慌不择路的。”

    “你之前说，外间吵闹之事与富子有关，说的就是此事？”国君插话问道。

    “正是！”羚趾拱手答道：“正因为他们听说了昨夜的事，又见君大夫在奉朝殿讨论此事，故而心中一直忐忑……”

    “荒谬！”国君冷笑道：“事情上午就已经传遍了，他们要真忐忑，何必要等到午后才现出原形！中间有大把的时间，还不够他们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