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人有悲欢离合

    “芸……季姜……你……你回来了？”

    沿着熟悉的小径向废墟的深处走去，一片片醒目而破败的墙垣、一堆堆枯黄腐败的花草枝干、一块块黑漆破碎的砖石瓦砾……便渐次映入眼帘，让季姜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怆之情猛然涌上心头。

    这是一所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庭院，无论是富氏接待来人的正堂、今瑶曾经居住的闺房、小巧灵动的月楼，还是她荡过的秋千、踩过的花径、爬过的大树、跳过的鱼塘……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也仿如昨日。可当她试图凭借记忆去还原眼前本来的模样时，却猝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实在太过脆弱了，根本经不起无情岁月的残酷洗礼，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在脑海中重建这所宅院的旧貌。

    正当她为富氏的崩塌、今瑶的苦难以及兄长由此而产生的悲伤而感到哀婉，为这世事的无情残酷而无限怅惘之时，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听到这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时，季姜恍然间感觉是公孙枝在呼唤，于是急忙答应了一声。可当她猛然转头过去，却在微弱的霞光中看到一个瘦削而陌生的身影——那不是公孙枝。

    “你……”见到阔别已久的季姜，公孙突猛然感到浑身局促，急忙上前施礼：“几个月没见了，你……是刚回来吗？”

    “是……”季姜怯生生地回应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些年我一直住在富氏，所以就……”公孙突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脑后，满是不安地摩挲了几下：“就回来看看……”

    “这样啊……”看着公孙突那一副颓丧的模样，季姜有心想要安慰。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也正支离破碎时，反而苦笑了起来：“以前，我也常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可是……哦对了，以前在这里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我一直都是跟着伯父的，平日里忙着研读诗书、学习射御，不怎么游玩的……”公孙突忙不迭地介绍道：“有的时候也到太史伯那里，他那里有很多王室的典籍，所以……”

    “你……你现在住哪儿？”与一个不那么熟悉的男子独处，季姜难免会有所不适，故而还没等公孙突说完，她就又仓促地问出了下一句。

    “在南城……”公孙突黯然答道：“我父亲在世时虽然没有封地，但他毕竟是武公太子，所以……先武公就给他修了一所宅院，当时也算是豪华的。只因他突然遭遇暗算，当时我还小，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还能住人吗？”季姜关切道。

    “虽说是旧了一些，但伯父一直都派人看护着，不至于太过残破。而且……”公孙突又将手落到了额头上：“好在有游余，他带了不少的公士帮忙……前几天收拾了一下，还算是宽敞！”

    “哦！”季姜也颇感局促，想着要抽身回去可又张不开口，只好转身看向渐渐黯淡的夕阳发呆。

    “听闻你在北地遇险，我一直都很担心，可是……”公孙突试图打破沉默，可话一出口便又感觉不妥，只好改口道：“你没……没什么事吧？”

    “我都好，谢谢！”季姜急忙回应道：“你也很不容易！”

    “我……”公孙突想要表现关切，但想到她对公孙枝情深义重，而公孙枝又能为她豁出性命，便深感自己太过无力了，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过了许久，他才又转换了一个话题：“游余跟司寇闹别扭，一直跟我住在一块，所以也不算太……”

    “这种时候，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眼看着天边的晚霞已失去了光亮，季姜趁势说道：“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他们怕是会担心的！”

    “哦……是该回去了！”公孙突本想再多待一会儿，可见季姜已经说出了告别的话，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应承。但转念之间，他又关切地询问道：“那……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已经到了……”季姜说罢，就赶紧欠了欠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窘迫的地方。

    “那……”公孙突扬起手来，却见对方已经走远，剩下的几个字不自觉地滑了出来。只是声音太过低沉，使得出口的话语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改天再见……”

    此时吕钊已经燃起了火把，但由于走得太过急迫，还是难免会有些磕绊。季姜连着跌了几跤，手掌、膝盖都被擦伤了，裙摆、衣角上更是蹭上了黑灰的颜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十分狼狈。

    “芸儿，真的是你！”

    刚从废宅中跌跌撞撞地走出，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季姜急忙转身背对着她们，好让婢女帮自己整理衣衫妆容，口中还颇有些无奈地自嘲道：“今天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晌午见你家的仆隶来来回回地搬东西，就猜想你定是回来了，可惜找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他们都说你有别的事要去办。我也想着，虽说要见，也不必急在一时，所以就等了一个下午。这会儿估计也该回来了，正要去找你呢，可刚出了门，子娴就说，‘你看呀，那边停着的好像是芸儿的车子！’我本还不信呢，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刚要凑近了看个究竟，结果真就遇到你了！”

    伯姬子婉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季姜满是窘迫地试图避开她的目光，可子婉偏就转到自己的前面，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她反而又惊又喜，连声问道：“你这是烧柴去了吗？怎么搞出这个样子了？也太不当心了！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我……”季姜一边捂着脸，一边解释道：“刚刚去富氏宅中看了看，不小心摔了几下，所以……你先别看我，等我收拾好了再……”

    “快别收拾了！”子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又用手帕在她脸上擦了几下，同时大大咧咧地笑道：“都这么晚了，又没人会看你，差不多就行了，反正回去也是要换洗的！”

    “这……太不体面了！”季姜羞赧道：“让家里那些人看见了，背地里可要有的笑了……”

    “不要紧的！”子婉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转手披到季姜身上：“你看，这不就没事了吗？”

    “夜里风凉，还是你自己披着吧！”季姜很有些不好意思。

    “我哪有这么脆弱？”子婉说着话就又拉起她的手，一边走还一边调侃道：“自从你们走后，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们早些回来。没想到，苦苦盼了几个月，不仅盼到了星星、盼到了月亮，还盼回个黑皮猴子来！我不枉我这么惦记你了！”

    “你又取笑我！”季姜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这是在夸赞你啊！”子婉轻巧地笑道：“只不过是……看到你这副模样，我是绞尽了脑汁，左思啊、右想啊，实在是没办法把你现在的样子跟什么花儿啊……月儿啊……什么的联系起来，所以就只能将就找个得体的喽！谁说猴子就不可爱了？”

    “哪儿有你这样夸人的？”季姜反嘲道：“要这样都算的话，那我说你……说你像……像黄鼬！你可答应？”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子婉乐呵呵地说道：“黄鼬虽说味道不怎么好，可它体型修长柔和、皮毛蓬松舒软、样子呆萌可爱，总比又胖又笨的熊罴好看吧？”

    “这么说还是便宜你了！”季姜很是懊恼地说道：“既然你不喜欢熊罴，那正好啊，我以后就叫你‘熊姨’好了！”

    “你敢！”

    “我偏要叫，熊姨！”

    季姜一边喊着一边往前跑了几步，子婉也故作生气，跟在后面追赶。两个人互相喊着对方的浑称，不停地打闹戏耍，不一会儿就到了吕氏府门外。

    说起来，子婉之所以着急着来找季姜，除了要向季姜嘘寒问暖表示慰问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想打听打听吕饴的近况。毕竟富氏出奔之后，吕饴与今瑶的感情也就再无可能了，她总是想着还要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下。

    但或许是怕勾起伤心事，在见到季姜之后，子婉忽然转变了心意，只管跟她打闹说笑，至于这几个月来他们所遭遇的险境，以及公孙枝被罚入庄宫的事情都只字未提。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要告别的时候，依然是笑语盈盈，全然看不出紧张的神色。

    倒是经过她这么一番折腾，季姜原本沉郁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对季子的信心也更加充足了。送走子婉之后，她就让婢女帮自己梳妆打扮起来，活力满满地引着吕钊一道进宫拜谢国君的关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