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员工
硬朗精干的身躯行走于郊区的尘土之上。 乔伊面无表情，身披薄暝护甲，背着薄暝大剑，大步走着。他的身后跟着几名Egoist团的精英成员，都带着各色E.G.O护甲，看得出等级不低。 狂风裹挟着细沙，刮在脸上生疼生疼，但乔伊早已习惯——棱角分明的脸不知是风沙侵蚀而出，还是岁月雕琢而成。 “……威胁等级确定了么。”他轻声问道。 “初步评估不低于HE级，但有报告称其曾经通过某种方式杀死了整个发条群。来自废墟里。可能对邻近的聚居地以及安置点造成很大威胁。我们也接到了来自聚居地居民的委托。”一旁负责文书工作的团员脚步不停，迅速答道。 “……”乔伊沉默了一下，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呃，他们愿意提供更多材料和物资，不足的部分愿意用都市的货币补足。” “……” 那名文员见乔伊沉默不语，好像不太满意这个报酬，想必是因为都市的货币在郊区中并没有那么好使，乔伊感到报酬不足吧？于是他便开口问：“需要我告诉他们必须用足量的物资进行交易么？” “……不，情况有变，我希望他们能尽可能提供都市的货币。” 听到这话，那名文员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忍住好奇没有询问，只是点了点头。 “是。” 说完这句话，行走于沙尘之中的一队人就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乔伊就突然抬起了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 “……我们应该是到地方了。” 说着，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熟练地从背后卸下薄暝大剑，单手捏住，神情平静而放松。 一阵诡异而阴森的水声，从远处的沙尘之中传出。 “这、这是什么声音？”身后的文员紧张了一瞬，但一看到乔伊那副笃定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了些。 “是那家伙弄出来的声音。你们可以后撤了。小令跟我一起留下。” 乔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就在众人的12点钟方向，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似乎正在缓慢地变暗。 “是。”几名精英团员立刻点头，按照命令准备保护几名随行的人员撤离，一名拿着E.G.O魔弹的人则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乔伊的身后。 “嗯？”文员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提出反对意见，“等等，乔伊先生，这太危险了！只有两个人去对抗——” “……你是总部那边新来的吧。”乔伊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呃，是的，先生。” “……那不奇怪。照我说的做吧。如果只有小令一个人回去了，那就通知大伙准备收拾东西跑路吧。” “——等等，乔伊先生，如果我们聚集团员们的力量一起，一定能有机会——”文员一听，顿时慌了神，他感觉乔伊似乎做好赴死准备了一样。 “哈哈，得了吧，年轻人，”一名身披彩色E.G.O护甲的精英团员有点忍不住了，拍了拍文员的肩膀，“乔伊前辈一直是这副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受多少伤——他对E.G.O的使用技巧是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现在更是有薄暝在手——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我们走吧，这里交给他们。” 说罢，也不管文员的担忧，几个精英团员架起他就往后走了，很快便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远处的沙尘中。 “哎呀，别担心啦，乔伊先生的代号可是‘战神’啊……” …… 风声萧瑟，乔伊与身边那名“小令”独立在压抑的气流中静默，空余愈发沉闷响亮的水声。 眼前的阴影更加深邃、一点一点地逼近着，最终—— 撕破了尘埃的阻隔，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面巨大的水墙。 足有几十米高，正逐渐向两人的方向轰隆作响地逼近着！ 阴影遮天蔽日，水墙上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可始终维持着一个巨大立方体的形状，将成千上万吨水禁锢在无形的容器里，缓慢地移动着！ 而那水墙是如此清澈——在这片漫天尘埃的郊区中，清澈到不自然。 水中浮着大大小小的建筑碎片、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溺亡者、各类杂物、甚至是大量的发条怪，但无一例外，全部都不落半点尘埃——并且那些理应沉淀之物与理应漂浮之物似乎失去了重力的约束，只是在水流的激荡之中上下沉浮，并不趋于沉淀或漂浮。 看到这种场面，乔伊反而缓缓收起了薄暝，取而代之的，他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蓝色的烟斗——E.G.O饰品魔弹。 “……呼。” 他缓缓地抽了一口，小令就立刻心领神会地双手递上魔弹。 右手一动，下一刻魔弹长枪已在手中，枪口直指巨大的水墙！ “哗啦啦……”水墙毫不在意地继续碾压而来，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乔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侧身站着，流水潺潺，他用听觉感受着整个水立方的结构。 沉默着。 1秒…… 2秒…… 3秒…… 小令只是恭敬地站在一边，垂眸耐心等候着。 “——砰！” 在第23秒时，枪响了。 一道幽蓝划破长空，一头扎入那面水墙，在弹尾留下一道撕破浪涛的弹痕，水壁上却没留下半点痕迹。 水墙依旧，滚滚前进。 但数秒之后，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出现在了深蓝色壁垒的表面。水里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来袭的魔弹。 乔伊微微点了点头。他已经有了概念：这估计是个核心怪物。这些由水组成的壁垒既是它的武器，也是它的护甲。而对方控制这道水壁的方法……他已有了初步推断。 他太熟悉和各种各样的怪物战斗了，尤其是在这种信息匮乏的情况下——在脑叶公司本部与废墟探索队打了将近10年，他对这些家伙们的特性已经能够做到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任何傲慢都是致命的。乔伊随手掏出一个简易的爆炸物，拉开保险，远远地掷向壁垒，以验证他的猜想。 在球形的手雷接触到水壁的一瞬间，水墙如有魔力般地立刻将之吸入其中，化作同样在水中沉浮的一物。 但下一瞬间，引信点燃了混合了氧化剂的火药。 “咚——” 一声闷响以水中音速扩散，一道强烈的激波朝着四周飞速扩展，然而水壁上却毫无痕迹——水被严格地限制在水立方内，反而等同于将内部的冲击牢牢框死，制造出恐怖的瞬时压强差，激波便反复回荡，震碎了漂浮于水中的许许多多。 不出意料，只是稍过了两秒，整个巨大的水立方外壁就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甚至洒出了不少液体。 那就没问题了。乔伊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接下来就该动手除掉这东西了。 “小令，站到我的背后。” “是，乔伊先生。” 乔伊浅浅一咬口中的烟斗，两道淡淡的雾气从鼻中喷出，他的右手已经搭在了背后的薄暝上。 他握紧了他可靠的老伙计。 顶尖的E.G.O，再度回到顶尖的E.G.O使用者的手中。 自从他亲手把它交给莎娜，他已经两年没用过薄暝了，调用它的力量确实也会对这副垂垂老矣的身体造成一定负担——他需要借这个机会重新熟悉这把毁灭性的武器。 不过这对他并非难事。磨练了近10年E.G.O的使用技巧，优秀二字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又一次，乔伊眯上了眼。在目光的尽头，他依稀看到了当年已经失去昔日风采的血雾，紧握拟态向他扑来，砍出那终末的一击。 面对着那种力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昔日的殷红迷雾之间，仍然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道他倾尽一生也可能无法超越的天堑、一层穷尽一世也可能打破的壁障。 但就算如此…… “呼……” 他早就意识到，他不必一辈子追着血雾的身影。 他会挥出属于自己的一击。 终末的力量重新回到手中，初现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了昔日锋锐的眼神。 一并闪耀的，还有属于L公司最后一位员工的荣光。 “……破去。” 终末的力量轰击于面前的大地之上。 “轰！！！——” 于是大地轰然碎裂。 于是周遭的沙尘颤抖，坚实的土壤松动。 于是强烈的震撼顺着逐渐分崩离析的土石，冲击着巨大的水立方，形成的冲击波沿着这些液体直冲天际，随后在水立方中混合反弹、干涉交融，直将水中的一切硬物碾碎为齑粉—— 下一秒，伴随着沉闷的爆破声，水立方在刹那间崩解。激烈的震荡形成过大的压强，对水立方中的未知之物造成了可观的影响。 几十米高的水体骤然失去约束，紧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四散流窜，从高空倾泻而下，汇成巨大的瀑布、继而是无可阻挡的洪水。 由水构成的壁垒土崩瓦解……然而那洪水却朝着两人奔腾而来、就要将两人吞噬！ 乔伊咬紧牙关。 右手紧握薄暝大剑。 ……如果是血雾，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罢了，不必想。 只需要……握紧巨剑。 ……终末、终末。 自左下至右上，他毅然决然，反手甩出终末的——第二斩。 终末的力量自剑刃末梢爆发而出，汇做一道激烈的气浪，迎着洪水扑去！ “——分开！” 沧桑的嗓音嘶吼着咆哮。 于是洪水哗然撕裂。 于是飞溅的浪花略过，奔腾的湍流散开。 于是滔天的巨浪被汹涌的力量硬生生扒开，如同摩西之杖分开红海一般分成两半，从两人的身畔怒号着冲刷而过，带走了一切尘土污渍。 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拍打在乔伊的脸庞，自他的头上飘飘洒洒地浇下——而他却岿然不动，左手单手举起的魔弹纹丝不动，指向浪潮分开的地方。 “……砰。” 不可视的子弹迅速穿过两道加速法阵，拖着一道亮蓝光痕，如同激光般直刺远处的一个黑点！ 随后便是无尽的水声喧嚣，却令人觉得一片寂静。 洪水自大地上散开，没过脚踝，卷起尘土，失去了往日的洁净清澈，一点点地褪去。 乔伊沉默地独立在这片泥泞之中。 身后的小令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跟着乔伊看过好几次这种场面，每一次他都只是觉得愈加震撼。 “呼……呼……乔伊先生，解决——” 小令正说到一半，陡然间，乔伊眉毛一挑——远处的黑点挣扎了两下，突然急速放大，冲撞而来！ “嗤——” 黑点迫近，露出它的身形：一条巨大的鲇鱼。黑童话般梦幻的黑色鱼鳞反射出暗彩光芒，过于庞大的鱼鳍同身体不成比例，更显出一种怪异的灵动。 而此刻，蓝色的血液正从它的体内不断涌出、断掉的背鳍上残留着魔弹之蓝。显然，乔伊刚才的一枪打中了它的背鳍。 薄暝自它张开口中捅入，彻底摧毁了它体内的一切。它无力地扭动了两下身体，彻底失去了活性。 乔伊缓缓吐出一口气，随手把魔弹递给了身后的小令，接着又一剑将那条巨型鲇鱼彻底钉死在地上，切下它的头部，随后拔出薄暝，随手一甩，蓝宝石色的血夜就从大剑上甩去大部分。 又是一阵刚才洪水洒出的雨，冲刷在薄暝之上，洗净怪物之血。 “呼……” 看着被魔弹摧毁的背鳍，乔伊叹了口气。 “唉……魔弹没打中么……果然是老了。”轻轻摇了摇头，乔伊重新叼起烟斗，背好薄暝，“通知后处理人员来这里吧，小令。” 说完，他只是头也不回地缓步离开。 夕阳晒在那道灰黑色的背影上，正应了“薄暝”之名。 “是，乔伊先生。” 小令留在了原地，立刻用对讲机呼叫后处理团员。 不知为何，小令突然觉得乔伊的背影有些疲惫。 如果他知道乔伊的口袋里正放着一张邀请函的话，他就能明白，为什么那道背影看上去带着些落寞、带着些哀伤…… 带着些无奈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