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黑森林里的大怪兽（终）
【三只鸟————现在成为了一只，四处张望着寻找那个怪物，可没有任何结果。】 当光芒散尽，神备化作光屑解除，面前的天启鸟，眼中的那一丝幽光，终于消弭。 “轰隆隆——……” 彼得却感到整个世界都在隐隐的震颤着。渐渐地，空气中似乎有一些细小的沙尘正在浮起。 等等…… 好像不只是沙尘。 沙土升起，怪石破碎，天空暗淡，大地颤抖。 只剩下那诡异的树木，随着整个被终末之红所浸染的世界，轻轻摇曳着。 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坏！ 【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动物，没有日月，也没有怪物。只有那只鸟，还有那片黑暗的森林……】 彼得感受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天启鸟。 它没有扇动翅膀，可是它蔫委的身子却径自缓缓飘起，臂膀与躯体上的破碎金属绑带一节节地脱落，露出纯粹的黑色。 被束缚的巨口重新张开，被封印的目灯再度亮起…… 然后，它身上一切象征着高贵的金色，缓缓褪去，只留下象征着毁灭与疯狂的猩红。 烧尽的羽翼下，目灯不再幽幽散发黄光，而是黯红。 深渊之眼中的金辉不再，而是鲜红。 就连它头顶所浮现的天平，也不再是浅蓝色的——那早已破碎的天平，如今也只剩下血红色！ 它不再是黑森林的守护者，也不再是那终末的怪物之王…… 它是毁灭与破坏。 它是万物终焉。 它是…… 【黑森林里的大怪兽】 彼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它还不倒下！ “只要蛋还存在，天启鸟就不会消失。” “那……蛋破了之后呢？” 没有人细想过这个问题。 鸟为了守护蛋而停留。 然而当蛋破了之后，鸟还要守护什么呢？ …… “鸟啊……你还能听见我的话吗？” “……”大怪兽只是缓缓自天空中张开翅膀，睁开眼死死地盯住彼得。 “果然如此吗……” 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光芒，彼得叹了口气，摇着头苦笑两声。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或许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但在那之前…… 彼得咬紧牙关。光芒再度从体内涌出，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他的嘴角流下了两丝鲜血，但他毅然选择燃烧自己的高能躯壳，换取更多的力量。 退路已绝，那个大怪兽可不会管彼得是否要进入黑森林——它已经化作了最纯正的暴力与恐怖。 既然如此，光之子会不遗余力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 …… …… 成百上千道翅翼下射出的激光焚尽一切。 故障的天平反复做出错误的审判。 漆黑巨爪宣泄着无尽的愤恨。 赤金色的等离子体光柱刺破苍穹。 这场战斗简直就是在同毁灭本身抗争。 艰辛。 漫长。 疲惫。 毫无希望可言。 鸟展现着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将希望一遍遍地击倒在地，无论那光芒化作黑夜中坚忍不拔的明星、还是风雨后冉冉升起的黎明。 彼得向它展示了黑骑士无可比拟的坚毅，那漆黑的甲胄是如此不可动摇，闪耀着光芒的重刃在绝境中也能爆发出可敬的力量——但毁灭并不理睬，它用纯粹的暴力和永恒的时间将这一切伟大全数碾碎。 彼得向它展示了炽天使无可质疑的神圣，那洁白的羽翼是如此不可亵渎，散发着辉耀的光环在黑暗里也能播撒下无穷的希望——但毁灭只是蔑视，它用无尽的虚无和蛮横的铁律将这一切崇高尽数湮灭。 ……就好像生命正在反复地尝试着从死亡的手中挣脱、秩序一遍遍追寻着尽可能远离混乱。 攻防与抗争越发抽象、概念化，无数种虚虚实实之物似乎在这过程之中被创造出来，而后尽数毁灭，这一切纷乱与震撼远远超出了语言所能详细描述的范围，以至于战斗的过程无法记录，期间经历的时间无可描述。 除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这片森林之中外，什么都无法确定。 它一如既往地“发生”着…… 势不可挡地“进行”着…… …… 彼得困惑地看着这一切，默念着让自己不至于崩溃的话语。 最开始是“我是光之子彼得，来黑森林寻找答案，为此要同天启鸟战斗。” 但这句话太长了，总是容易模糊，于是他默念“我是光之子彼得，来这里寻找答案。” 不行，还是太长了，不够清晰。 “我是光之子彼得，来找答案。” 还是太长了！缩短！ “我是光之子彼得。” 太长了！ “我是光之子。” …… “我是光。” …… 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足以旁观这一切，没有任何一种视角可以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至少…… 【我是光】 在毁灭与混沌的尽头。 在支离破碎的世界中。 在森林里。 有什么东西，快要结束了。 …… 损毁的重铠。 崩断的刀刃。 撕裂的长袍。 折断的手杖。 失去了痛觉、失去了思索，但还不至于全然麻木。 光之子的躯壳又一次破碎。 恍惚之间，彼得捡起自己的左臂，习惯性地装回自己被撕裂的臂膀上。 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然不甚明晰。 【我是光】 他很困惑，过度的疲惫甚至让他一度同“自我”之间出现了裂隙乃至隔阂。 破碎的躯壳上布满了“裂痕”，露出灵魂深处的原质——那足以被称之为他存在的本质，散发着幽幽的金光。 他的视线之中，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动物，没有日月，也没有怪物。只有那只鸟，还有那片黑暗的森林…… 他同鸟尽皆失了神。无休止、无意义的争斗中，仿佛他同这里的边界正在慢慢模糊。 然而，却总有一种异样。 他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不论他做什么。 鸟的巨爪袭来，再次将彼得的身躯碾碎。 他轻轻摇了摇头，爬了起来，一点点重新捡起自己的碎片，拼回自己身体的原位。 他的光芒早已消耗殆尽，再也无法再生他的身体，因此不得不捡回自己身体的碎片来拼凑一个不完整的自我——但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燃烧着、摇曳着，驱使着他，黏合他的皮rou，教他一直延续下去。 【我是光】 他已经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了，但依旧很困惑。 同毁灭的抗争何时才能结束？ 怎么战胜毁灭本身？ 他将如何从这监牢中挣脱出来？ 这一切的结局是否就是他自我存在的毁灭？ 他又要证明什么？僭越的资格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僭越？为什么要证明资格？光是什么东西？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发生了什么？—— —— 【我是光】 无穷无尽的困惑。 铺天盖地的迷茫。 他向前走去。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块身体的碎片。 于是他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我是光】 他摸了摸，感觉薄薄的，很轻，又干燥得发脆，却也可以弯折。它成片状，感觉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这么说来，也不是石子或者泥土，石子yingying的，一块一块，泥土则松松软软…… 这会是什么呢？ 他闻了闻，钝化的嗅觉告诉他，有木香。 这不是木头，他想着，木头是一块块的，且绝对是弯折不了的。 一张纸头？ 这是那破碎的、无字圣书的残页。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被毁灭的力量撕碎，散落于天地间。 他将纸张凑近昏花的瞳孔，低眉眯眼，勉强看到了上面似乎有些许的墨痕。 墨痕？ 他细细地看。 墨痕勾勒着古老而灰色的符号，那符号不是他认得的。 【我是光】 但那符号正散发着异样的感觉。 一种规律的情愫，传递着整齐的讯号。 【我是光】 就像在告诉他什么一样。 【我是光】 ……于是他理解了这些符号在表达什么。 【我是光】 于是他决定将这句话翻译出来。 【我是光】 于是他说： 【我是光】 “光是好的。” —— …… …… …… “！” 他穿过荒谬与虚无，踏过毁灭和寂寥，拼回了自己的最后一块碎片。 让他终于找回了自我，理解了这一切。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彼得捏着纸条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古老晦涩的符文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文字： 光是好的。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彼得跳着脚喊叫着。 无数相似的碎纸屑和残页，在他的呼喊声中从四面八方飘起，循着他的声音飞来。 那纸页上用同样的文字写满了同一句话： 光是好的。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鸟啊！——” 他激动地昂首，向半空喊道。 但早已化身毁灭的存在并不会理解这一切，天启鸟只是用嘶吼回应彼得，然后再度用巨爪碾压而下—— 然而，在最后一刻，巨爪停住了。 那双血红的眼，颤颤巍巍地看向了彼得。 “就是这样！鸟啊！——” “我会展现给你看的！” “这就是你想要的！” 彼得笑着高喊着，双臂伸向空中，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又蹦又跳。 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这只能做一次，因为我只有一本书。” “所以，请你千万看好……” 纷飞的破碎残页聚成一团，融化为光芒，钻入彼得的身体中，让彼得的身躯重新焕然一新。 紧接着，淡淡的辉光自彼得脚下升起，化作一道浅浅的光柱伸向混沌的天空。他的背后照例伸出六对翅膀、光晕环绕……炽天使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沐浴着无边的光明诞生…… 顺着这道光柱，一个完美的光环缓缓从天上落下，慢慢的落向彼得的头顶—— 不，彼得伸手抓住了它。 然后从头顶取下。 他身后炽天使的十二翼，在那一刻尽数化作光屑纷飞，环绕着他的光晕不在，就连身上的洁白长袍也变为流光。 彼得就这么赤身裸体地站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 手中紧握着凝聚了一切的光环。 “一切的神谕力量……” “万般秘术与奇迹……” “都不重要。” “请允许我实现……” “这仅此一次的伟大创造！” 说完，他用力将手中的光环向着整个崩坏的世界掷出。 那光环高高飞起。 在天与地的正中心，破裂开来。 将万丈光芒，万般奇迹，万千可能，撒向这个世界本身——这光芒温柔和飘渺，并不晃眼，却扫清了天地间的一切混沌与污浊，擦除了萦绕在这片终末之处上的诅咒——不，不是扫清与擦除，而是创造了一个并不存在诅咒与混沌的空间，替换了曾经的腐朽。 那光照耀着星星，于是星星亮起，那光照耀着月亮，于是月光如银。 那光洒向林间，于是悲怆退散，那光落入阴影，于是那些被诅咒的动物们走出了阴影。 它们的异肢在这光中消退，怪诞不在，只留下纯粹的、作为动物的底色。 它们和睦地重新聚集到这片森林中。 它们还是异想体。 但是它们不再背负诅咒。它们是这片森林中的“动物”。 正如一开始的那样。 随后，这光，照耀着天启鸟。 它照耀着那双眼，于是天启鸟的眼褪去终末的猩红，它照耀着失衡的天平，于是天平重新被修补、恢复了正常的平衡，它照耀着烧尽羽翼下的目灯，于是目灯重新亮起昏黄的光，它照着天启鸟的累累伤痕，于是伤痕重新被那些金属色的绷带覆盖…… 当完成了这一切的一切之后，那光再也不剩下一丝半毫，凭空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未来过。 这就是那创造，这就是足以战胜毁灭之物。 这就是天启鸟想要见证的“僭越的资格”——那超越了毁灭之物。它回应了天启鸟最终的质疑，告诉它，一片虚无与破灭从不是终焉的模样，向他证明，这无穷无尽的创造才是它想要的答案。 毁灭，是永远不能毁灭创造本身的。 因为当任何事物被创造出来时，“创造”本身就已经完成了。 哪怕将那造物碾碎、磨灭、乃至从概念上消除，也无法改变它“被创造”的既定事实，无法影响它在未来“被创造”的可能性——更无法改变，这被造物所创造的一切。 “哈……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啊……”彼得带着歉意，疲惫却欣慰地笑了笑，“把你变回去太难了……就算是耗尽了这一切的神迹和光明都无法办到……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不过还是大差不差吧，诅咒已经解除，光之子可没亏欠你啊。” “……”天启鸟只是复杂地看着彼得，它的瞳孔颤抖着，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它看着簇拥回他身边的动物们，长叹了口气。 森林恢复了昔日的和平与宁静。 【那儿已经什么都有了，有动物，有日月，有光，有希望，有那只鸟，还有那片不再黑暗的森林……】 “走吧……吾已经没有任何阻拦汝的理由了。” 彼得放松地坐在身下这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微笑着看向他换来的天空。 “这么着急地赶我走，可不像你啊……” “……谢谢。” “我还要谢谢你终于肯放我过去了呢……”彼得眯起眼睛，呵呵一笑，“以后，还有什么安排？” “……从此刻起，吾不是那只怪物了。” “不是？”彼得勉强抬眼看向了天启鸟——它庞大骇人的身躯一点没变，“那你要怎样？” “……吾将化为此地的守护者。”鸟说，“森林中没有怪物了，吾会将怪物拦在森林之外。” “真好啊……真好。我也该动身了。你知道我该往哪里走吗？” 彼得坐了起来。他终究是得起身离开的。 “往里走。哪儿都行。一直往里走，汝会看到很多条河，每一条河通向一处可能——那没有汝存在的世界——而汝要沿着河流向上游走。汝或许得跳进去，或许不用。当汝走得足够远，河流会汇聚为江、江会汇聚为海。河里包含着一个世界的一切，是外边世界存在的基石，它会指引汝前进，江会映照出汝所思所想，而在海的中心，有汝要找的答案……”鸟缓缓说道，“……但是你不能停下。” “谢了。” 彼得笑着站起身来，疲惫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天启鸟望着他的背影。 “……谢谢。” 彼得只是摆了摆手，权做告别，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力气了。 鸟终于是被他抛在身后。 他不去想，以后是否还会碰到鸟，只是向着属于自己的结局义无反顾地迈步。 他一个人走向索求已久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