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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情义生死(三)阴阳差错

    她不是陶弘景,陶老先生即便神功盖世,有长春不老之术,能容颜常驻,又怎会由男变女,雌雄乱性?须知道教修行中,虽无男女贵贱之分,但阴阳二性总归各异,阴主柔,阳主刚,其阴重者,身心柔顺,柔顺则心细,心细则易生忧;阳重者,身心刚健,刚健则心粗,心粗则少有愁。古来修行者,目不视指,食不知味,心不知忧乐,要在全神返真,少私寡欲,见素而抱朴,以达于无为之境。故于求道路上,阴重则愁多,愁多则阻碍亦深一层。

    阴阳二性在人来说,女子阴多,男子阳盛,是以历来女子求道,大抵先要除其忧愁,使心调达,渐渐地,心转而身转,身形上亦将有男子风采。陶弘景一代宗师,又怎会反其道而行之,由男转女?

    陆适曾听师父讲过这般修道要点,是以对眼前老人的真身已然不信,前有易容术假扮梅老大,做了替死鬼,如今又何尝没有可能,有一妙龄女子易容成陶弘景呢?只是,这女子不知甚么来历,武功也着实了得,竟能蜻蜓点水,踏浪而行,实在不容小觑。

    陆适既然有这等疑惑和好奇,原本跪下,此刻立定起来,势要探个明白,对老人说道:“陶老先生,陆适当年在茅山受您搭救,新恩旧恩,要我如何才能报答?当真忏愧。”

    阿黎显然不解,正要开口说:“适弟,你甚么时候还去了茅山?”她不知陆适实在行骗,要套那老人的话,突觉陆适轻拍她后背,一惊之下,倒也止住而没说出口。

    老人并未察觉,微笑道:“小子,几年不见,你越发客气了,那茅山是我上清派门户,岂能容恶贼撒野?出手救你,乃我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陆适一怔,心中大白:“原来你果真是个赝品假货,空劳我欢喜一场,还赚我下跪礼敬,哈哈哈,不过也是我自己主动,怨不得你。你虽货不真价不实,但救下了我与师姐却是事实,冲这一点,我便不跟你为难了。”其实他内心不光不怨恨,反觉十分感激,直与那年那颗打跑灵光的石子一样。

    阿黎却是蒙在鼓里,哪知眼前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是女子所扮,道一声:“多谢华阳真人相救,那年我与师父向您参拜,您任意豪迈,不拘礼数,不受跪拜,阿黎今日便也不多此一举了。”老人先前问她姓名,将她托住,此时阿黎还以为老人性情重现,怪她礼数太多。

    “甚么?!华阳真人?”猎鳄岛一时沸腾起来,“原来是天下第一驾到,难怪有此神技。”众人听闻“华阳真人”四个字,恍如隔世,惊觉做梦也想不到,今日在这死气沉沉的孤岛,有此良机,怎能任由消逝?纷纷围了过来,恭敬立定。

    二灵却是面露怯惧,背过身,远远退到一边,默不作声。陆适心中明白,定是当年灵光狼狈窜逃,将陶弘景上天师府之事告知了静轮宫,二灵怕他算旧账,功夫又无论如何不敌,只好暂避一边。

    谭大眼突然对老人道:“在下南海派谭大眼,有失远迎,敢问尊驾便是大名鼎鼎的剑圣陶华阳么?”他竟少了一句“姥姥的”,显然对这老人的身手敬服无已,不自觉地改了粗狂之气。陆适心下暗笑:“没想到谭大哥这等放狂之士,见了陶老先生也是毕恭毕敬,咳,可惜她不是真人。”

    老人一抖长袍,举手投足间,仙气飘飘,淡淡道:“尊驾却是不敢,本人正是陶弘景,却不知‘怒目金刚’谭掌门有何指教?”

    谭大眼双目中精光放射,一个大大的笑容洋溢脸上,拱手笑道:“好好!在下久闻剑圣美誉,无幸得见,今日巧遇,真是千载难逢,谭某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真人答允。”

    陆适心头一振:“大哥向来好斗,莫不是要跟这老人讨教武功?看这老人轻功与指功,均为一流,她虽不是陶老先生,大哥恐怕也是难敌。”不禁有所担忧,突然心生一计,打断话头说道:“诸位前辈,在下初出茅庐,忝居土龙帮帮主之位,实在无心坐拥,原本想托给林老二,如今林老二一死,却不知有何人能以替代。不如就地商议,另择一位英雄就任,你们看可好?”

    此举若成,对陆适可谓一举两得,但众人哪肯赞同?宏证和尚道:“陆少侠天命所归,又兼智勇双全,再无人能替代了。”二灵也在远处喝道:“哪个不怕死的胆敢谋土龙帮大位,可别怪黑白无常心狠手辣。”渐渐地,呼声愈高,竟是无人敢说一个不字,饶是白玉书等贪鄙之辈,垂涎帮位,碍于众人情绪,也不敢提出异议。

    老人目光茫然,随众人而动,显是不明岛中真相,不知道这痴情少年,何以从磕头求饶,摇身一变成了一帮之主。陆适看出他的心思,对老人道:“说来话长,我总之不愿做这个破帮主,陶老先生,不如我跟你走吧,你带我去茅山玩两天。”

    陆适虽知她不是真的陶弘景,但眼下退位不成,难道还不能远走高飞吗?至于土龙帮,任它生死存亡呢,谁爱做主谁做主。若老人答一句:“好,你跟我走。”则万事无碍,既可溜之大吉,又可免得老人与谭大眼对战,如何不美?他临机应变之巧,实非常人能及,总能出其不意。

    然而老人却不接招,对陆适道:“要我说,你倒不如留在此间,有阿黎这等绝色美人相陪,数万土龙弟子伺候,不比做皇帝舒服?跟我去了茅山,整日里只粗茶淡饭,山山水水,别提多无聊了。”

    陆适瞠目结舌,心下骂道:“你这哪里来的妖女,偏跟我过不去,非得打伤我谭大哥你才舒坦吗?”无奈只好对老人道:“你不愿带我去,我也不强求,谁让您是老先生呢,您大人大量,武功卓绝,武德充沛……”说这后一句时,忙向老人使眼色,一边以手指用力按摩老人手腕,意思是:你武功高强,但要讲武德,一旦与人动手,千万点到为止,不可伤了谭大眼。

    老人受指力摩动,一脸痛苦相,忽而强装镇定,心下疑惑:“难道这小子已经觑破真相,知道我并非是那陶弘景,所以跟我暗示,说一通反话,令我赶快逃走,实际是怕那些武人打伤了我?”当真是误会更深,二人正好会错了意。

    其实,假扮老人的确是个妙龄女子,她武功只在二三流,那踏浪而来自然是假,唯独弹指功夫却属独门绝技,颇有境地,但若要媲美陶弘景,却差得远。

    老人心想:“臭小子提醒我,我便走,那不是露了马脚了么?哼,那突眼怪人还没说完呢,我怎能先打退堂鼓?”于是见四周静谧无声,突然对谭大眼道:“谭掌门究竟有何请求,不妨说来一听。”

    谭大眼还没开口,倒被三不倒又插上一嘴:“嘻嘻嘻,他姥姥的是想跟你比试武艺。”

    老人哈哈一笑,道:“他姥姥年纪太大,我怎好相欺。我看你一脸傻笑,后面跟六胞胎,又是谁了?”

    三不倒仍是笑容满面,说道:“我叫三不倒,我们七人,是那鼎鼎大名的‘雁荡七友’,陶真人,我们久仰你了,你是不是也久仰我们?”紫衣美妇噗呲一笑,嗔道:“死汉子,眼前可是华阳真人,恁得无礼?”转头面向老人又道:“真人恕罪,在下林紫箫,排行老七,但我等七人,并非一对夫妇所生,实则毫无血亲,老二到老六均是无名无姓,只以乐器为号。”

    老人定睛一瞧,果见其余五人衣色各异,形态各迥,一个双手托着铜钵、一个紧攥铁笛、一个拿面鼙鼓、一个摆动胡笳、一个竖抱古琴,好似一队吹敲弹唱的教坊。

    托铜钵的汉子橙色上衣,一脸怒气,说道:“在下铜钵子!”紧接着,另外四人一溜儿下去,唱道:“在下铁笛子……在下鼙鼓子……在下胡笳子……在下古琴子。”

    老人与陆适均自好笑:“世上还有这等简略粗俗的名号?当真大开眼界。”谭大眼笑道:“他姥姥的,我若老了,去雁荡山找你们一块玩耍。”

    三不倒问道:“何必等老了?”

    大眼道:“你们这个子那个子的,我要做你们的老子。”

    众人默然片刻,忽而爆发哄堂大笑。林紫箫骂道:“呸,小心我挖你眼珠子。”众人又是一笑。

    谭大眼正色道:“陶真人,大眼正是要和你比试一番,他们说江湖上流传‘五岳归来,看四海’的话,我偏不服,没试过手又怎知道归来看哪个?今日有幸,即便死在真人掌剑之下,大眼也二话不说。”

    宏证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大眼老弟好胆识,不愧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僧佩服。”

    三不倒啧啧生气,面上却是嘻嘻然,说道:“哼,三不倒生平说不倒、骂不倒、打不倒,大眼既要出手,我七兄妹又岂能低人一等?今日横竖也要领教真人高招。”

    听到此处,陆适一身冷汗直出,心中难过:“我原先只怕神秘姑娘打伤了谭大哥,现下却怕大哥与七友打伤了她。”

    果然,那老人原先气定神清之貌,瞬时无存,瞥向陆适,咳嗽两声。谁知陆适竟自无动于衷,嘴角微微一翘,心下偷笑,他在想:“现在好了,你不听我的,那便自己看着办吧。”将双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老人见状生气,表面却是强装镇静,捋须一笑,说道:“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