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蜕变的女侠
乱世书卷一初入江湖第七百四十一章蜕变的女侠岳红翎哪能被这话随随便便就套上了,很随意地笑笑:“在下浪迹江湖一介散人而已,并不牵涉势力争霸之事,除异族之外,神州姓夏还是姓李与我何干?我若留在这里,也就是为了喝一杯喜酒。” 岳峰华叹气道:“红翎,若是兵戈起时,生灵涂炭,你岂可不闻不问?” “若有纵兵残民之事,徒儿自会出手。”岳红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包括李家出关东,也是一样。” 岳峰华一时哽住,和韦长明对视了一眼,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除非岳峰华以师父的身份强行要她站队,可哪说得出口? 事前大可脑补怎么以师父身份发号施令,还刻意测试了一下徒弟这些年对师父的尊敬有没有丢。事实证明,岳红翎依然尊师,态度无可指摘,但当她站起来之后,那气场自然而然就全面碾压,瞬间就成了主角。无论是韦长明还是岳峰华,下意识都矮半头似的,节奏完全在她自己掌中。 这是一位江湖上腥风血雨叱咤风云这么多年的名侠,再也不是当年少女了,那气场竟比世家之主都要强大,或许在她眼中,韦长明也不过插标卖首。 正当岳峰华试图再说些什么,岳红翎却忽然补了一句:“其实徒儿这次回乡,倒还真是为了些要事而来的。” 岳峰华想说的话只得吞了回去,很是和蔼地问:“哦?不知是何要事,可需为师帮忙?” “自是需要的。”岳红翎似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听说胡人曾经破关劫掠,如今关陇多处尚有胡人肆虐,徒儿想替家乡除恶,还家乡之安。但独自一人,连胡人的下落行踪都很难找,我看如今师门鼎盛,应该可以帮忙探些风声。” 韦长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岳峰华愣神了半天,干笑道:“我辈行侠本当如此!只是胡人势大,或许你一人力有未逮,此事暂且从长计议,容为师让人去打探好消息,知己知彼嘛。” 岳红翎微微一笑:“师父考虑周详。” 韦长明干笑道:“那岳姑娘且安歇,韦某便先回去了……对了,岳姑娘回乡,也是近期关陇大事,若我们几家设宴款待岳姑娘,岳姑娘可会赏光?” 岳红翎微微摇头:“抱歉,红翎不喜应酬,好意心领。” 岳峰华道:“我送送韦兄。”说着又吩咐左右弟子:“尔等带你们二师姐去客舍歇息。” 弟子们哪看得懂这些对话里的气氛诡谲,一个个都兴奋莫名:“是,我们会好好款待师姐的!” “不用那么多人。”岳红翎随意指着一个小姑娘,笑眯眯道:“这位师妹陪我就好。” 小姑娘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拉着岳红翎就往后院走:“师姐随我来。” 岳红翎看小姑娘元气满满的样子,有些沉闷的心情略微好了点,笑眯眯地跟着往后走。临到门边,转头一看,岳峰华与韦长明的背影已然消失在正厅之外。 岳红翎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想先去看看师娘。” “哦。”小姑娘挠挠头:“那走这边……” 后山墓前,岳红翎郑重地拜祭了一番,慢慢站起身子看着墓碑,低声问:“师娘缠绵病榻很久么?为何没人去江湖上寻我说这事。” 小姑娘回答:“没有,病得很是突然,走得也快……” “什么病?” “说是犯了恶疮。” 恶疮有多类,其中有几类放在现世叫癌症,如果是这类病,那好像也确实不奇怪。岳红翎微微摇头,刚才师父一幕幕表现泛过脑海,御境强者的直觉还是让她觉得不是很对劲。 “韦家来议亲的对象是谁?” 小姑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李家小姐呢。” 岳红翎微微一笑,就知道。好像就是不太好当她面说出口的样子,以至于韦长明语焉不详,但遮又遮不了,这种事一旦开始提那就是大家都知道了,她随便问谁都一样。 看来自己回来,在部分人心里未必是惊喜,是惊吓吧。 至少这与李家联姻之事被她看在眼里,感觉好像怪怪的,听起来好像也没啥,凭什么师兄就不能娶李家小姐了……但再细细一捋,李家为什么要嫁女给伱,真以为是落霞山庄很有面子嘛,那本来就是赤裸裸的利用,就是为了她岳红翎啊。嫁的女是不是李家嫡系都不一定,大概率是个旁支,搞个不好是丫鬟都有可能。 这与崔王联姻可不一样,因为崔王不管怎么联姻,影响不了崔文璟王道宁自己要干什么;可你和李家联姻,你对事情有几分说话的份,还不是彻彻底底的附庸让你干啥就干啥么…… 当生米煮成熟饭,后续关陇与新汉之争,她岳红翎是不是就不好站队了……搞个不好还真能让师门施加压力,让她岳红翎站在关陇一方。 这完完全全就是冲着岳红翎而来,如果岳峰华有几分不想让徒弟为难的担当、又或者有几分尊重徒弟的想法,这姻都不会议的,想议也至少会找人设法联系一下岳红翎,先问一问她的意见如何。前不久乱世书刚刚闪过自己在苗疆杀黑苗王,行踪确定,派人来寻访可不难。 但别说尝试派人寻找了,本人站在这里都语焉不详。看来也知道这事本质是在谋她岳红翎嘛,不好意思说嘛…… 拿她岳红翎闯下的名声、拿别人因为岳红翎而套的近乎,全盘当成了他自己应有的么?是不是觉得可以和关陇之主联姻,赚大了? 岳红翎转头看着繁华的庄园,心中轻叹了口气。如果仅止于此,其实没啥大不了的,自己反正不会因师门压力而干啥,他们该怎么攀高枝倒是无所谓的。怕就怕在,一旦深陷,就会有别的。 比如说自己提的胡人。 哪里需要什么去外面探访知己知彼?这长安城内不就有胡人军马驻留的嘛!都装不知道吗? 这就是你从小教育我的侠义之道? 如果自己坚持要在这里杀胡人,那会让关陇士族们非常头疼,他们不会再考虑能不能笼络自己的事了,多半会想办法让自己早点滚。而如果自己现在就开始去杀胡人,那会是什么结果? 有很大的概率,会是各家设伏,让她岳红翎死于胡人之手。 正这么想着,身后脚步声起,岳峰华站在后方,叹了口气:“红翎。” 岳红翎转身拱手:“师父。” 岳峰华低声道:“你如果要杀胡人,你会很危险的……还在韦长明面前说……” 岳红翎心中一动:“师父的意思是……” “不管早前他们引胡人入关是因为什么,也许是觉得实力不够需要借胡人之力,也或许是为了借刀除去境内还忠于大夏的势力,也或许索性就是解决不是一条心的人……总之到了现在,天下未定,他们还要借力,不可能现在就与胡人反目,你如果要在这里杀胡,会让他们非常难办。”岳峰华低声道:“其实如果他们得了天下,那时候你再杀胡,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岳红翎眼里藏着几分失望:“我知道。” 有人在均田亩开教育,一心为民。有人只在想怎么得到这个天下。 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那句,政治与我无关。” “但你有没有想过……”岳峰华憋了一下,终究还是道:“你如果一意孤行,事后或许可以潇洒离去,可师门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在这里生存……” 岳红翎道:“不提胡人往日杀戮,单说这次也曾肆虐关中,刀下不知多少同胞之魂,师父却考虑的是这个?今日关陇各地也不是没有义军在山中抵抗啊!师父今日玄关九重,竟然怕这个?” 当然怕的不是生存,而是失去了荣华。 岳峰华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会去联络这些盗……这些义军么?” “如果会呢?” “为了在与新汉相争时,从后面捅李家一把?” 岳红翎看着师父的眼睛,眼里的失望快到了极点。 长河可没想过这些,自己也没想过。如果真会联络义军,大家的想法只会是抗胡之用,但目前来说,关陇影子太多,自己和长河都不会去把这些普通的武者拖入泥潭,根本不会去考虑。 但在他们的思维里,就这…… 岳峰华终于道:“红翎,师父也没要求过你别的……只望这次在长安,若是见到胡人,千万忍着别乱出手。” 岳红翎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直看到岳峰华偏开目光,才忽地灿然一笑:“如果我乔装暗杀,不会给师门带来麻烦呢?” 岳峰华犹豫片刻:“那倒是可以。” 岳红翎道:“那能否拜托师父调查,给个较好的切入点?比如哪个胡人头领驻扎于此,日常会在哪里。” 岳峰华无奈道:“行,你等为师消息。” 说完匆匆而去。 旁边的小姑娘很是崇拜地看着这师徒俩对话,在小姑娘看来,师徒都是英雄。 岳红翎看着师父的背影,暗道这是最后的试探。如果师父给出的“切入点”,到时候进去被团团围困,那就真搞笑了,想必也不至于此,多半是一直拖着。 她想了想,又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回来全陷在这种私事里毫无意义,本来是为了给赵长河探听长安情况的。所谓胡人是什么头领、可以在哪刺杀之类的事,那是随便去外面蹲个点探查一下就能知道的事,回师门的意义是什么?既然回来了,总要了解一些在外面无法了解的事情才有作用。 话说回来,来这里第一面就认识了韦家之主,这本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何不用起来……纠结师父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又能怎样呢? 一念及此,岳红翎心中忽地轻松了许多,身形一晃,咻然不见。 韦长明坐在马车里,在离开华山回长安的路上,一路晃悠悠的,心绪也晃悠悠的。岳红翎回来一副想要在这里搞事杀胡的样子,这回热闹了……只要岳红翎坚持,那最终引发的结果必然是大家要设法让岳红翎死于此。不可能让她破坏关陇与北胡的联盟。 这事儿有点可惜…… 自己投资落霞山庄,投资了好几年了,那时候形势可不像现在,没有大方向的麻烦,只是单纯的感情投资。 按岳红翎能单杀黑苗王尸傀的水准,绝对的天榜之能,可不是地榜。一个势力里有一个天榜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够资格争霸的概念,看看厉神通就知道了。 常理来说,按照现在自己和岳红翎师门的关系,如果外面有些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又或者家族惹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委托岳红翎帮个忙,岳红翎必然二话不说的帮。能搞到一个天榜的帮手外援,这份投资实在是很成功的。 结果倒好,一上来就是天下争霸、胡汉恩仇,这点投资就不够用了。别说投资了,大义面前就连他们的师徒关系都不够用……这些年的投资怕是打水漂了,可惜可惜。 但换个角度看的话…… 思绪都没转完,心中警兆大起。韦长明火速拔剑,却骇然发现长剑根本不听使唤,拔都拔不出来。 下一刻香风拂过,对方的长剑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连她何时穿入马车的轨迹都没看见。 韦长明震骇无比,自己所谓的人榜实力,在对方面前简直就像个小孩:“岳、岳姑娘……韦某可没、没得罪你……” 岳红翎淡淡道:“拉扯我师门和李家的联姻,使我陷入两难之局,岂非得罪?” “嗐!”韦长明顿足:“你当我想啊!李伯平这么提了,我又不好拒绝。真按韦某自己的想法,那也是和我自家联姻!老实说我本来已经这么想过了,但顾忌一旦我和你师门联姻,怕引发猜忌才搁置的!” 岳红翎眨巴眨巴眼睛,似有笑意:“李公嗣已死,李伯平在人榜好像是居中,具体多少我都忘了,应当是不如阁下的。在下倒是很好奇,阁下为什么还乐意以李家马首是瞻?这千里关中、王霸之业,阁下没有兴趣?” “呃……”韦长明哭笑不得,小心道:“姑娘可以先把剑放下说话?” 岳红翎收剑,坐在对面。 韦长明取出车厢里备着的酒具,给岳红翎倒了杯酒,慢慢道:“势力之争,当然不是只看高手的……尤其是大家手头都没什么高手的情况下,就更是单纯的钱粮兵马势力对比。李公嗣尚在之时,凭威望凭手腕,经营极好,在联合胡人弄死了几家不服者之后,就更是一家独大……这很正常,反正在下比不了,差远了。” 岳红翎道:“既是如此,无论高手还是势力,李家都被胡人全面碾压,那会不会成为只听胡人的儿皇帝?” “本来有可能会。”韦长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在新汉的压力之下,铁木尔也很难拿大,只能是一种合作的姿态。李伯平也不是傻子,之前笼络佛门壮大声势,后来又引入玉虚。有这份实力在也就有了自己说话的底气,很难是儿皇帝了。” 岳红翎道:“如果我的见闻没错,佛道对立挺厉害?” “是,这本是一种平衡的权术,让佛道两门皆为所用,越有互相的斗争,就越依赖当权者倾斜嘛。结果琅琊之事传来,圆澄被很多人质疑会不会是第二个归尘,导致逼走了圆澄,这在事先我们也没想过……眼看玉虚要一家独大,大雁寺却又不知从哪搬来了一尊新佛陀,现在似乎又重新平衡。” 岳红翎想了想:“李家在走钢丝。” “没办法,新汉那边四象教是既定的国教,别人当然只能在其他势力里做争取,李家走不走钢丝都早晚要形成这种局面。”韦长明悠悠喝了口酒,指出:“当然,隐患很大,毕竟李家自己真的没有强者,一旦把握不好平衡,被哪一家独大了,他们都有被架空的可能。以及也有可能惹恼了哪一方,不陪他玩了。但目前来说,长安各方势力再怎么各有想法,面对新汉倒是一致对外的,其总体实力还真的不弱于新汉甚至更强。” 岳红翎道:“不用总是跟我提新汉,我又不是新汉官员。” 韦长明笑得很和煦:“是,姑娘自己就可以成就一方势力。” 这便是双方扯这么久的默契。岳红翎问“这千里关中、王霸之业,阁下没有兴趣?”当然不可能没有人不感兴趣,只是形势这么复杂,谁也不敢轻易行差踏错。可以确定的是,一旦李家把握不了,说不定就是群狼环伺撕咬,其中一匹狼就是他韦长明。 只不过韦长明显然并不愿意和新汉勾搭。 那边打压世家、拔擢平民,态度过于明显,这在底层人民眼中是天大的吸引力,但对于如今这种争霸之局还真不见得有利,世家抵触,很多事做不了。假设新汉是重用世家,现在都可以直接尝试策反韦长明了,可惜韦长明不可能愿意学着崔文璟自散武功,于是不断试探岳红翎与新汉的关系。 这些潜台词,如果是两年前的岳红翎,还真听不懂。可如今随着赵长河这些时日,她的眼界已经不再局限于江湖,这些事情的思维也开阔了许多。 她也靠在车厢靠背上悠悠抿着酒,好半晌忽然说了一句:“我与长河交好,但真不涉势力之争。即使帮长河,我与夏迟迟也不是一路,阁下能领会这意思么?” 韦长明眨眨眼,笑道:“领会得。” 东西宫之争嘛……西宫娘娘也要有自己的势力。 岳红翎道:“事实上,我在意的只是胡人,谁勾结胡人,我反谁。我并不代表新汉与阁下接触,只代表自己——阁下对落霞山庄的投资,无非为我岳红翎,我可以把话放在这里,只要阁下能在抗胡之举中提供帮助,那么无论将来时势如何变化,我个人都可以成为韦家的朋友。” 说完这句直接消失不见。 韦长明看着窗外微雪,神色阴晴不定。 若说投资,有了岳红翎这一句,比得上之前对落霞山庄投资几年,要的就是岳红翎,否则岳峰华是个什么玩意? 无论是岳红翎这天榜的水平,还是她背后的赵长河势力……即使新汉对世家不友好,那也是一条后路,搞个不好,这千里关中,也未必不能姓韦。 这个投资价值连城。 但投资有前提……胡人……胡人。恰好自己和胡人还真没什么牵扯,而李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