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最后十分钟

    “我已经帮你连接上最高议会了，但在正式接入之前，我想通知你：经过我的判断，艾洛达文明在没有其他力量介入的情况下，只有极少一部分文明个体可以幸存，文明主体即将消亡。我想告诉你。”

    “你的工作该开始了，吟游歌者艾莉小姐，我有提醒过你应该及早完成文明录入工作的。”

    艾莉面色上的慌张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她很快镇定下来。

    “至少我录入了希望之城在几年前的一切。歌者，真的不能拯救我们的文明吗？”艾莉的语气中带着哀求，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在祈求怜悯。

    可是歌者没有怜悯，她只做分内的事。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文明，我要做的只有记录，而你是我的代行者，你也要记录。现在，集中你们文明的所有力量，将尽可能多的数据上传墓地吧，快做，你应该早点就开始做的。”

    歌者说着，艾莉隐约听见她在叹气。

    “接入了。”

    距离艾洛达星被恒星吞没还有九分钟。

    艾莉的虚拟影像接入了行星理事会的大厅，她的虚拟投影凭空出现在总执事的位置上。

    周围的人在此时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发动了所有的力量组织所有可以向远方飞行的宇宙飞船离岗。

    尽可能地去做吧，虽然有可能已经没意义了。

    艾莉的虚影并没有改变现状，她也知道光是一个虚影说明不了什么。

    但总有人会去想的——执事来了，她要做些什么呢？

    “现在，我以总执事的名义发起一项票选，范围全文明的所有个体，你们的信息处理器已经收到信号了。”

    “我们可以将文明的一部分上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不会收到恒星闪烁的影响——也就是说，在那里，我们文明的一部分将以另一种形式存续下去。”

    “但是现在面临着一个问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可能将所有人的思维体都上传，人的思想占用带宽速率过于庞大，会严重阻塞上传的速率，最终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可以以另一种生命形体活下来。”

    “同样，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人的记忆也将永久性受损，人格会收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她深吸一口气，继而又慢慢地呼出。

    她看向行星理事会大厅墙壁上的全息影像，看向光洁的地板上流动的蓝色光晕，看向一位位紧盯着她的议员，她的神色恍惚。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mama抱在怀里，女人蹲下身来，为她摘了一朵路边的小红花，别在头发上。

    她仿佛看见了儿童的歌唱，在大街小巷，霓虹的街头有歌唱的艺人，有透着白光的雨伞，有自动售卖机，有停靠的车。

    在过去的数千万年，艾洛达文明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他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历史，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传统。

    他们有英雄，有国王，有拯救公主的骑士，也有令人恐惧的魔王。

    他们跨过了无数个时代，史书上记载了野蛮的同时也书写着文明，承载着噩梦的同时也绘卷了天堂。

    现在都要结束了。

    距离艾洛达文明毁灭还有八分钟。

    “我主张优先上传艾洛达的文明历程，历史，精神，文化，娱乐，以及其他种种文明的实体，将文明的种子播散出去，这项决议由全体艾洛达人决定，现在，开始吧。”

    艾莉说完，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坠地，此时的她无比轻松，甚至笑着坐在了地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统计数据在飞速加载。

    “总执事，那飞船逃亡计划呢？”

    “同时进行吧，总会有希望的，概率虽小，但总能有人有机会活下来。”

    距离艾洛达毁灭还有七分钟。

    统计报告仍在加载处理，但其实文明上传工作已经开始了，艾莉没有放过一分一秒。

    她心里清楚，艾洛达人是否通过这项决议，并不重要，歌者要的不是一群损伤的人格，她要的是文明本身。

    现在闲下来了，真的闲下来了。

    任何的工作在此刻都不重要了……有什么还能比得上世界毁灭呢？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难以接受，上一刻可能还在与亲人说笑，与朋友一起吃饭，下一刻就突然收到通告，世界即将毁灭了。

    艾莉现在最后悔的居然是自己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

    她的底子不差，小时候也有许多异性对自己存有爱慕之心，怎么就单身至今了呢？艾莉也不清楚，不过现在看来起码还是件好事，因为她现在的留恋不多。

    留恋不多痛苦也就很少，执事不知道父母此刻是什么样的。

    网络濒临崩溃，投票系统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在统计完成前出现了错误，崩溃了。

    此刻距离艾洛达毁灭还有六分钟。

    “歌者，文明上传进度如何？”

    “快了。”

    “能赶得上吗？”

    “可以。”

    艾莉不再说话，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起沉默，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局部地区已经出现暴动！”有人突然叫到。

    无所谓了。

    “执事！报告出来了，虽然数据不完善，但它起码包含了百分之十的公民。”

    艾莉好奇地朝报告扫了一眼。

    百分之九十同意该项决策。

    真好。

    “所有飞船已经离港，之前执行任务没有返航的舰队此刻已经接近时间扭曲边境！”

    “让他们全速前进，数据有带上吗？”

    “有的，他们携带了不同的文明数据。”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艾莉关掉了各地暴动以及由恒星闪烁带来的警报，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她退出投影状态，跌跌撞撞地来到街上。

    距离艾洛达文明毁灭还有三分钟。

    “歌者，你看到了吗？”

    “我一直在看着。”

    “这是我们的文明，你们的呢？”

    “……”这回轮到歌者沉默了。

    耳边传来汽车的撞击声，飞行船装上大楼后玻璃破碎的声音，刺耳的尖叫，拍打声，以及各种各样的警报，隐约还有音乐传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橘黄色的光逐渐拥抱整个世界。

    艾莉张开双臂，最后一次拥抱她的家园。

    “文明就是这么脆弱，任何宇宙尺度上的灾难都有可能摧毁一个文明，”歌者说道，但艾莉已经听不见了，她的身体化为了发光的红灰，散成一片又一片，“但文明又是难以摧毁的，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往往令人惊叹。”

    “文明是不灭的篝火，宇宙是永恒的牢笼，晚安，艾洛达。”

    歌者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