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倒霉蛋》

    其实，命运从来都是公平的，只不过走运的人总觉得自己命中注定就该走运，倒霉的人往往又抱怨世道不公。但陈默始终坚定的认为命运确实是公平的，起码他的前半生就证实了这一点。从小到大，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天平，在人生的起起伏伏中始终保持着精准的动态平衡。现在，他有些厌倦了，他并不奢望能打破这种平衡，但他希望利用这种平衡给自己带来某种活着的意义。

    “你就是娟娟妈吧？”陈默看着这个憔悴的女人问道。

    那女人正坐着发呆。楼道里的一排长椅她只敢占两个位置，一个给自己坐，紧挨着的一个椅子上放着自己的书包、一袋已经凉了的包子，以及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听到有人突然问话，她先是一怔，便抬起头望着陈默，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就是。您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默也坐了下来，看到这个女人散发出来的无助和绝望，他反倒有些高兴，当然不是幸灾乐祸，只是面对着别人的苦难，一种愉悦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哦，我姓陈，我看到你在网上发的求助信息，所以就过来了，希望能帮到你。现在娟娟的情况如何？”

    娟娟妈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谢谢您。娟娟动手术的钱已经筹够了。只是......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娟娟现在一天不如一天，这孩子才八岁呀！”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却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想来是已经哭干了。

    听到‘肾源’两个字，陈默顿时感到那股使命感充斥了全身，以至于他坐在这冰凉的铁凳子上都全身冒汗，他郑重其事道：“我就是来捐肾的！”

    看着吃惊的已经说不出来话的娟娟妈，陈默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他发现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一下。陈默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我知道这有些突然，而且也很奇怪，请允许我耽误你几分钟，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陈默嗽了一下嗓子，接着说：“你相信命运是公平的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这种公平就集中体现到了我的身上，而且屡试不爽，说通俗点儿，就是我每次只要刚走个运，就肯定紧接着要倒个霉，反过来也是一样，总之每次到最后，走运和倒霉都能扯平。”

    陈默从怀里掏出两份旧报纸递给娟娟妈，压低声音说：“这是近几年发生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三年前，媒体报道了一起空难事故，幸存者里有个陈某，因为飞机快起飞时突然决定下机，所以侥幸逃过了一劫。还有就是去年，报纸上登了一个彩票纠纷案的新闻，说是陈某中了一等奖，但彩票丢失，结果被别人捡去领了奖。”

    娟娟妈打断道：“所以，你就是那个‘陈某’？”

    陈默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我。三年前，飞机舱门都关上了，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家里有急事，所以我必须要下飞机赶回去，也因此幸免于难。去年，我确实是中了一等奖，而且是三倍，但连同钱包一并丢了，我去和那个冒领的人打官司，结果因为证据不足还是败诉了。”

    娟娟妈有些不耐烦，问道：“那这和你捐肾有什么关系？”她刚才那一瞬的兴奋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烦躁，她似乎感到陈默在拿她寻开心。

    陈默不冷不热的接着说：“像这样的事我经历的太多了，大大小小数不清了，这两件事是闹得比较大的，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就想我能不能主动出击，去干一件可能要倒霉的事情，然后肯定就会有一件好事会发生。我来给你女儿捐肾，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出于某种原因根本捐不成，你女儿没有得救，我也没有什么损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真的把肾捐给了你的女儿，如果是这样，我自己也非常好奇，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大好事能对冲捐肾这种巨大的伤害。这就是我的情况，你愿不愿意试一试？毕竟对你和你的女儿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

    要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听完陈默这一番“胡言乱语”，更别说去相信了，但娟娟妈似乎信了，绝望让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她沉吟道：“这要真是捐成了，你就是我和我闺女的大恩人，我们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但是，肾移植需要配型啊，你的肾能用吗？”

    陈默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拿出一张检测证明，道：“你该相信我的幸运，或者是相信我的霉运。”

    娟娟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给陈默磕头，这一跪，无论陈默用多大劲竟都扶不起来，陈默便也就不去扶了，只是蹲在一旁轻轻拍着这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人，他知道，只要能救她女儿的命，一跪又算得上什么。

    一个星期后，陈默如约而至。

    即使他自己没什么毛病，按程序也要先住进医院，然后躺在床上被护士们推到手术室里去。他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盏盏不断向后退去的灯，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反悔，他开始怀疑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是不是某种巧合，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会不会只是个错觉，他甚至已经准备坐起身跑路了，直到他在手术室里看到了娟娟。

    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已经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子，躺在床上歪过脑袋，轻轻地说：“谢谢叔叔。叔叔你怕疼吗？我每天都很疼，但我还是怕疼。护士jiejie说打完麻药就一点儿都不疼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疼，睡上一觉，你就会好起来，就不会再疼了。”陈默的心无可救药的软了下来，他不再想着逃跑，只是祈祷着命运能够一如既往。

    意识在麻醉剂的安抚中渐渐模糊，就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主刀医生被护士长叫了出去。

    等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病房里了，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轻柔，就像女神抚慰着受伤的勇士。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然而也不敢去看或者去摸自己的后腰，只是静静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但愿也是必将到来的某个事件。他有些担心，自己和命运开的这次玩笑，会不会惹恼了老天爷。

    不一会儿，娟娟妈神采飞扬的从外面进来，坐到了旁边的床上。“陈默，你醒啦。谢谢你！你真是个奇迹！我闺女真的分享到了你的好运气！”

    陈默好奇道：“怎么回事？手术成功了吧？”

    娟娟妈道：“成功了！不过，并不是你的肾。你们刚进手术室，我在外面就接到了电话，他们告诉我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了，比你的更合适，是一个意外去世的小男孩的肾，而且就在本市。娟娟刚完成移植手术，很顺利。但还是要感谢你，是你的运气救了娟娟。”说到那男孩的时候，娟娟妈显得有些难过，与她此时极度的兴奋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只狼口脱险的羔羊在庆幸之余还不忘缅怀一下刚刚丧命的同伴。

    “不用谢我，你应该感谢那个男孩。”陈默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他知道娟娟妈此时的快乐是难以自控的，任何从绝望的深渊中爬出来的人都有资格这样快乐，但他也不敢去想象那男孩父母现在的情形，他甚至希望换到娟娟身上的就是自己的肾。

    陈默走出医院，又重新步入喧嚣。此刻，艳阳高照，风轻云淡，学校里书声朗朗，老师在讲着能量守恒，寺庙中佛音绕梁，和尚在念着因果报应，搬砖的工人正累的气喘吁吁，收租的房东正笑的合不拢嘴。陈默坐在街边，仰天长叹，似有所悟。一场空难自己虽侥幸逃生，可又有多少人遇难，中了彩票自己分文未取，可有人却一夜暴富，肾还在自己身上，两个孩子的命运却截然相反，这命运的公平岂是只落到他一个人的身上，活在世间，每个人都在这天平之上，有人生就有人死，有人喜就有人悲，有人走运就有人倒霉，那看不见的天平却始终不偏不倚，天道昭昭，饶过了你，却饶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