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头儿的过往
当白文楷问起上午发生在训练馆中的打人事件的详情时丁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即使他不说，白文楷也只要跑去问问随便哪个教练或者是球员，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坐在床边的换鞋凳上，像陈述呈堂证供一般一五一十地招认了实情，然后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等着对方的宣判。 “哦。”没想到白文楷给他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丁为有些意外，在他的想象当中，白文楷听到他在球馆打人的消息之后肯定会先是暴跳如雷将他臭骂一顿，而后会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打给教练，队友，媒体，甚至是身为当事人的贾卡尔－桑普森，力争把所有的影响降到最低，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要知道当他决定了要对白文楷说出真相时，心里的的确确是抱着一种让对方抓狂和崩溃的恶作剧心态的，于是他失望了。 而当他打开冰箱想要拿些零食来填补自己空虚的心灵时这种失望的情绪顿时变成了绝望：冰箱里塞满了各种用真空包装袋封好的干果和一瓶瓶各种口味的佳得乐，原本放在里面的零食和饮料却都不翼而飞，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砰”地一声关上了冰箱门，又猛地拉开，并没有。 “冰箱里的东西呢？”丁为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向白文楷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被我送给客房部的服务员了，反正那些垃圾食品对你也没有任何的好处。”白文楷头也不抬地答道。 “天……啊……”丁为突然觉得这才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大的噩耗，相比之下，在球场上撂倒个把人简直是弱爆了。 “我谢你啊。”他恶狠狠地瞪着白文楷道。 “不用谢，应该的。” “……”无语的丁为最终还是打开冰箱门拿出了一包坚果，坐在床上啃了起来，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也只能是化悲愤为食欲了，“可以看电视么？” “当然。” “这还差不多。”丁为嘟囔着打开了电视机，立刻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现在正在为您直播的是美国男子篮球职业联赛……” 丁为换台。 “现在芝加哥公牛队和克里夫兰骑士队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三节，目前勒布朗－詹姆斯得到……” 换台。 “欢迎收看本期ESPN十佳球，第十球，请看湖人新秀乔丹－克拉克森……” “额，除了篮球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台？” “有啊。” “好吧，我已经知道了。”丁为握着遥控器的手终于在又往下换了一个台后放下了，硕大的LED屏幕中一男一女正襟危坐，浑厚的男中音娓娓道来：“今天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 在各种百无聊赖中度过了整个下午和晚上的丁为一直死撑到11点左右才听到他已经期待了很久的微微鼾声，他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拎起早就放在床头的运动套装，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上，鬼鬼祟祟地伸着脖子回头看了好一阵功夫，见睡在沙发上的白文楷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才用小指轻轻拨开房间的门锁，握住了门把将门迅猛地往里一拉——这是他在看一部以贼为主角的小说时学到的技巧，慢慢推开门或者窗户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速度快了则反而不会——然后探头探脑地向走廊两侧张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人经过之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出了房间，顺势将门带上。等到他终于衣衫齐整地出现在酒店的电梯门前面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明明是我自己的房间，怎么进进出出都跟做贼似的？”丁为一面吐槽，一面风风火火地往前面赶去，已经整整吃了三天素的他嘴里都快要淡出鸟来了，一想到前面的宽街上就有数不清的美食，他不由得食指大动，脚下一路小跑起来。 “来一份牛排，要大份的。”丁为随便找了一家店冲了进去，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喊道，顿时引来众人的纷纷侧目，好在他竖起的衣领挡住了大半个脸，不然还说不定会造成什么样的sao动。 见吧台后的服务生像是认出了自己，丁为忙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拿过吧台上的菜单，装作点菜的样子要了根签字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中文名字，这才把20美金的小费连同签了名的菜单一起递给服务生，服务生乐颠颠地接过，朝丁为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往角落里的座位处指了指。 “怎么搞得跟地下交通站似的。”丁为摇摇头，他觉得经过这一番折腾自己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猥琐了，这让他更加不爽，从而更加坚定了扯开肚皮大吃一顿的念头，否则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 热气腾腾，滋滋作响的牛排很快上来了，丁为拿起手边的果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好不容易等到牛排上的响声渐渐平息，正要挥舞着刀叉大快朵颐一番，却瞥见门外又有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钻了进来，甚至比他刚才的姿势还要猥琐一点。 “说不定又是什么名人。”丁为饶有兴趣地盯着正在鬼鬼祟祟接近吧台的身影，这下他的心里平衡多了，“好像是个老头儿……怎么这么眼熟？”他忙是稍稍低下了头，眼睛却还是向上瞟着，任谁见到这幅尊容，都会立刻联想到他人财物的搬运工这个非常有钱途的职业。 老头儿似乎是在跟服务生嘀咕着什么，远远的听不太真切，只见两个人冲着丁为的方向点了点头，互相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丁为就看到了他的教练头戴一顶灰色的礼帽，穿着一身酷毙了的风衣，衣领高高竖起，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相当潮流范儿的墨镜，迈着方步缓缓地踱了过来，最终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额，头儿……” “嘘……我老伴儿是这家店的老板，不过她今天好像是不在，嘿嘿，我点了最大份的牛排和最烈的酒，怎么样，待会儿要不要喝一杯。”布朗教练仍然不肯摘掉自己的帽子和墨镜，看来即使坐在角落里也不能给他带来太多的安全感，他一面用眼睛偷瞄着周围的人群，一面压低了嗓子对丁为道。 “头儿，”丁为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提醒他道，“你还是把这身行头摘了吧，我敢打赌，就是因为你穿成这样才有这么多人看你。” 布朗教练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帽子和墨镜摘下放在一边，这才对丁为轻声笑道：“你不想知道最终教练组对你的处罚决定么？”声音虽然仍然很轻，但好歹算是正常说话的状态了。 “没有特别的想或不想，”丁为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块牛排，鲜嫩的口感和香浓的rou汁顷刻间溢满了他的口腔，他被折磨得接近麻木的味蕾几乎在瞬间就苏醒了，这时候他可不会顾及什么用餐礼仪之类的繁文缛节，一面用力咀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答道，“总之什么处罚我都会接受。” “殴打队友，禁赛一场，未经允许擅自缺席训练，禁赛两场。”布朗教练笑着注视着丁为低垂下去的目光，他能够看出丁为不可能对处罚的结果无动于衷，毕竟这种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即使是因此导致合同的解除，也不是完全可以排除掉的，毕竟有过这方面的先例。 果然丁为在他意料之中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眉毛拧成一个大大的“？”。 “你应该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 丁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知道布雷特－布朗曾经在澳超联赛的墨尔本老虎队和澳大利亚国家队先后担任过助理教练。 “你肯定以为，我会给你讲我在那个到处都有袋鼠在跑的国家的执教生涯，对不对？”布朗教练笑着摇摇头，他知道丁为对他身为教练的过往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了解，但他今天要讲的则是更早以前，当他作为一名高中球员时发生的一件事。 “南波特兰高中，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因为它在缅因州，38年前，这支球队以29胜0负的战绩获得了全州冠军，而我就是那支球队的核心球员。” 丁为瞪大了眼睛，38年前他还没有出生，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头儿竟然还有这样的巅峰时刻。 “但是我们第一场比赛赢得异常艰难，不，其实也不能说是艰难，只不过是因为比赛的转折点并不是发生在场上，而是更衣室里，”说到这里，布朗教练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他的神态比起刚才讲起他带领自己的学校取得29胜0负的战绩还要得意，“我打了我们当时的队长，就像这样，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让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兴奋地比划着拳击的动作。 丁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头儿。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很害怕，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能被禁赛，甚至会被开除出队，好在当时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70年代媒体的鼻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灵敏，等到人们渐渐知道这个小插曲的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了，而这些都要感谢我的队友们，还有我的高中教练，不过即使没有他们，我也不后悔自己的冲动。” 丁为点点头，其实在打完人之后他的心情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平静，当他听到教练竟然和自己有同样的一段心路历程时，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至少他不用担心之后的事情了。 “冷静也许能够让你赢得更多的比赛，但人不可能始终保持冷静，那和机器没有任何的区别。很多人都只看到这个联盟如今的辉煌，却忘了这种辉煌的历史是由一群坏孩子缔造的：无论乔丹、科比还是曾经的AI，他们在赛场内外都不是人们眼中的谦谦君子，更不用说魔术师、大鸟伯德和伊塞亚－托马斯之间的恩怨纠葛，即使是我担任助理教练期间的马刺队，他们除了GDP外最为重要的球员是谁，我想不用我说了吧。” “布鲁斯－鲍文。”丁为点头道。 “他也许不是最强的，但是却永远是让你最头疼的，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的职业生涯在80年代末或者90年代初，只要和活塞队一照面他就会被对面的比尔－兰比尔废掉。” “时代在变化，打球的方式也在改变，但这并不等于抹杀球员的个性，”见丁为只是笑不说话，布朗教练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当然，如果这种个性和团队相冲突，我想对你的惩罚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你可以针对某个人，但是你不能针对我们这个团队，任何的害群之马，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踢出局。” 丁为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贾卡尔－桑普森来了：“那你们打算给他……” “队内禁赛五场，从今天晚上已经结束的比赛开始，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就……禁赛一场吧，就今天晚上这一场，怎么样？” “你接着说。”听了丁为的话，布朗教练突然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丁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头儿你也说了，球员不是机器人，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所以我想……” 布朗教练突然一笑，打断了丁为的话：“我明白了。” 一头雾水的丁为也不知道头儿是不是认可了自己的理由，他手拿着叉子拨动着盘子里的小番茄，突然想到今天晚上的比赛：“对了，比赛怎么样？” 今晚76人的对手是老鹰，而老鹰的主教练布登霍尔泽同样有着在马刺队担任助教的经历，排名还要比布雷特－布朗靠前一位，说起来这还是一场同门对决。 “就像你想象的那样，不过大家在场上都很拼。”布朗教练端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对不起，头儿……”丁为有些歉意，他能够想象到布雷特－布朗对这场比赛是怎样的看重。 “一场比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真正担心的是，你们输啊输的就习惯了，”布朗教练深深地看了丁为一眼，“说到这一点我还要感谢你，因为你骨子里讨厌失败，越是在这种时候球队就越需要这样的人。” “额……”听到头儿的夸奖，丁为反而手足无措了。 “呵呵呵呵……”感受到丁为的尴尬，布雷特－布朗将玻璃壶中的最后一点残酒倒进他的杯子里，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刚才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喝完了这杯你也早点回去。” “头儿，你这还没吃完呢——” 布雷特－布朗头也不回地朝丁为摆摆手，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门外。 “先生您好，请问那位先生的单是不是由你来买……” 正当丁为纳闷是不是自己被头儿给黑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有些苍老的女声：“这一桌的单我来付。” “是，老板。”服务生乖巧地退下，顺便对丁为做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玛格丽特－布朗，”头发花白的女人优雅地侧着身子在丁为的面前坐下，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请转告刚才跑出去的那个老头儿，他藏在冰箱夹层里的伏特加我已经帮他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