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谋害太后

    太子府。

    青石台阶上。

    苏槿坐了一天。

    早上给皇姑母请安的时候，皇姑母告诉苏槿，太子去了武平王府。

    苏槿就一直坐在太子府青石台阶上等她的太子哥哥。

    东宫的侍女及侍卫皆晓苏槿郡主与太子走得亲近，因此他们都很喜欢苏槿。

    当苏槿执意要坐在台阶上等太子时，东宫侍女陪着她，不时为她拿一些蔬果。

    苏槿抱着双膝，尖尖的下巴搁在双膝上，淡粉色的襦裙铺开在青石台阶上，灵动的眼睛望着路的尽头，平常木槿花一样的女孩也在眉梢唇际布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太子哥哥，你在武平王那里好吗？武平王有没有为难你？你是去见那个画像中的被赐婚于你的女孩吧，她待你可好？

    苏槿漫无边际地想着。

    当太子的车辇缓缓地从路的那端走来时，苏槿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让盈盈欲滴落的泪化成了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

    她欢快起身想跑向太子，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台阶上。

    “槿儿，小心点！”

    太子飞掠过来扶住了苏槿。

    “太子哥哥，我没事，你回来啦！”

    苏槿揉了揉麻木了的双腿，笑得比木槿花还要灿烂几分。

    “瞧你这傻傻的模样，捡了一堆金元宝啦？”

    陌上修捏了捏苏槿的脸颊，她是他在无情帝王家唯一的温暖。

    “嗯嗯，槿儿捡了一堆金元宝给太子哥哥打理江山。”

    “哈哈，你是要太子哥哥打理你这一处‘江山’吧。给！”

    太子从背后拿出青团、榛子酥、枣泥山药糕。

    “哇！都是槿儿最爱吃的糕点，太子哥哥对槿儿最好了！”

    苏槿一边将糕点塞给侍女，一边忙不失跌地将糕点往嘴里塞。

    一天等待中荒芜的心田瞬间化在太子哥哥买的人间至味里，碧草连天。

    “小馋猫，你吃慢点，没人和你抢，都是槿儿的，你看看都沾到嘴角了，好歹有点皇家郡主的风范啊！”

    陌上修拿出一方天蓝色的手帕替苏槿擦干净嘴角，嘴上虽数落着苏槿，心里却是欢喜的，在自己最为暗淡的岁月里，恰恰是最没有皇家风范的槿儿给了他窒息生活一缕可以呼吸的空气。

    苏槿朝她的太子哥哥咧开嘴，笑得像一束木槿花，更像是一尾美人鱼。

    “我们的郡主也长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人了，太子哥哥要为槿儿寻一位好夫君。”

    苏槿闻言，灿烂的笑容凝固在羊脂般白皙的脸上，一块枣泥山药糕卡在喉咙里，她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呆呆地望着她的太子哥哥。

    苏槿想说话，可一张嘴，那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枣泥山药糕让她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苏槿弯下腰，陌上修回来之前沉淀在心里酸楚的泪水，趁着惊天动地的咳嗽磅礴而出，苏槿哭得差点岔过气去。

    陌上修慌了神，他不停地拍着苏槿的背，直唤侍卫快传太医。

    太医匆忙赶到时，苏槿终于止住了咳嗽，美丽的脸庞略显苍白。

    “槿儿，你怎么啦？吃块糕点都要了你半条命一样，你吓死太子哥哥了。”

    苏槿张了张嘴，她有千言万语想和太子哥哥，可是，可是，可是！

    苏槿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的太子哥哥许久，许久！

    “太子哥哥，槿儿没事啦，就是被枣泥山药糕呛住了，那一瞬间我不能呼吸，好像自己要死了一样，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瞧，现在槿儿又活过来了。”

    苏槿露出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笑容，如一枝带雨梨花，不，她要做太子哥哥心里那朵永远的木槿花。

    “哥哥送你回去，以后吃东西慢点，槿儿十四岁了，长大了，以后有了夫家，也是终究要有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太子哥哥，槿儿才多大，你不要成日里夫君夫家好不好？好像巴不得将槿儿远嫁异国，还太子哥哥一个清静一样。槿儿不想嫁人，就这样一辈子陪着太子哥哥，看太子哥哥妻儿成群，可好？”苏槿笑意盈盈地说，“或者等槿儿长发及藤蔓时再嫁人。”

    紫藤萝架下，苏槿踮起脚跟，手指缠绕着藤蔓，淡淡的叶的清香萦绕于指尖。

    “胡说！”

    陌上修含笑呵斥着。

    苏槿踢着小石子，指着天上的明月说：

    “太子哥哥，你看天上那一颗星和那一轮月。月的光芒是那么华丽高贵，星的光芒明显暗淡很多，然而那颗星总是不近不远地跟着那一轮月，似乎永远不离不弃一样。”

    陌上修抬头望着那一轮月，清央倾国倾城的容颜与月交织在一起。

    陌上修将苏槿送至她的别院，拂去她发丝上粘着的一片小小的紫藤萝枯叶，小声叮嘱：“槿儿，早一点歇息。”

    “嗯，太子哥哥明儿见。”苏槿挥挥手。

    陌上修转身离去。

    苏槿站在门槛内，望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别院长廊尽头，全身的力气随着太子的离去而抽光，她靠着门框缓缓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裙褶里，泪打湿了粉色的襦裙。

    “太子哥哥，你有了画中的女孩，你总是说要为槿儿寻一门好夫婿。可是，太子哥哥你知道吗？那年冬天，槿儿陪你跪在皇姑母庭院里，青石板上铺满厚厚的雪，冬日的太阳爬上屋檐，将我们两个跪着的身影投在洁白的雪地上，你在左，槿儿在右，两个影子紧紧相依，那时候槿儿就想，不管太子哥哥是黑暗还是光明，槿儿都会做你身旁的影子。”

    过往的点点滴滴在泪水中清晰呈现。

    苏槿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呆呆望着自己别院错落有致的木槿树，木槿花大而娇艳，虽朝开暮凋，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

    母亲曾对她说，父亲赐名苏槿，就是暗含了木槿之意，希望她永远是那一树坚韧、执着、永恒、美丽、生生不息的木槿花。

    “太子哥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苏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尘世的明媚，明媚了谁的容颜谁的心？

    时间的沙漏，成全了谁的一世尘缘谁的地老天荒？

    武平王大婚定在来年三月三，上巳节。

    南陵帝与太后本想年前择日成婚，秦非煜坚持年后再完婚，南陵帝与太后便依了他。

    离过年还有五天。

    卫楚过王府接清央回家，秦非煜却让清央留在王府过年。

    卫楚没有再坚持，心想年后武平王娶了王妃，清央也大多不便待在王府。

    卫楚来到蔷苑。

    见清央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支笔，膝上摊开一本书，迷蒙的眸子望着窗外那一树树在冬的冷意里依旧呈现一团团青色的蔷薇叶。

    楚楚可怜之态。

    “清央，你瘦了！告诉楚哥哥，你怎么啦？”

    清央小声说：“就是想阿爹、娘亲和哥哥们了。”

    “傻丫头，中秋节才见过阿爹娘亲他们，他们若见到清央现在这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卫楚笑着刮了刮清央的鼻子。

    清央回以哥哥极淡的笑容：“楚哥哥，中秋节已过去很久了。”

    卫楚从清央的笑容里感受到nongnong的忧伤和落寞，他的心无端地痛，清央的笑从未如此勉强过。

    “让楚哥哥考考我们的清央现在是否还那么聪明。记得你五岁那年中秋节，阿爹考我们兄妹几个对对联，哥哥们都输给了清央。

    七岁的卫粲嚷嚷‘我要娶清央jiejie为媳妇’，大哥逗卫粲‘为什么要娶清央jiejie为媳妇？’

    卫粲大声说‘因为清央jiejie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好看的女孩！没有人能比得上我的清央jiejie！我只喜欢清央jiejie这样的女孩！’

    然后小小年纪的卫粲抱着你直叫‘娘子’，粉妆玉琢的你用萌萌的眼睛瞅着卫粲，嘟着嘴，以示你的抗议。

    大家笑得人仰马翻，每一个节日，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宁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含笑的。”

    清央笑道：“嗯，每个节日卫宸哥哥总是千方百计要考我们。”

    卫楚大笑：“是啊，几乎每次都是清央夺魁，卫夕最不服气，说卫宸哥哥偏心，出的题都是她想不出来的，然后缠着要大哥出题，结果还是清央胜。”

    “嗯，我们一大家子在一起是多么温馨的时光，如今卫夕都已嫁人生子，卫粲也长成了少年。”清央浅笑着，眉梢的落寞在卫楚的言语和笑声里渐渐淡去。

    “清央，哥哥现在考你，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好。”

    卫楚念出：“信耶梦耶，传非真耶；”

    清央清脆答出下一句：“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卫楚：“凤落梧桐梧落凤；”

    清央又极快答出下联：“珠联璧合璧联珠。”

    卫楚：“桃花褪艳，血痕岂化胭脂；”

    清央：“豆蔻香销，手泽尚含兰麝。”

    卫楚俊朗大笑：“清央聪明更胜以往！我们继续：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

    “痴声痴色痴梦痴情，几辈痴情。”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天击钟声，无声不寂；”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六峰峦色，有色皆空。”

    清央皆是不假思索对出下联。

    “哈哈，好一个才情了得的相府千金！”

    卫楚已一笑动千山。

    “楚哥哥再考你一联，就不信难不到我们家的千金小姐。”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清央咬着笔端，沉思片刻落笔，正想说出下联时，听到爽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痴情人终成眷侣，长此朝朝暮暮，欢欢喜喜。”

    只见武平王一袭水青色锦服，长袖飘飘自庭院外走来，一手执紫色绸面折扇，一手放背后，玉树临风，说不出的儒雅与高贵。

    “参见武平王。”卫楚行礼，随即赞道，“武平王好才情！”

    “见过师父。”清央亦起身行礼。

    “都不必拘礼。”武平王落座，“清央，给师父看看你的答案。”

    清央将写在绢纸上的下联递给师父，脸微微有点红。

    武平王接过，瞄了几眼，递给卫楚，唇角却是不自觉染上一层笑意，他随口而念的下联竟与清央写的答案一字不差。

    卫楚夸张道：“清央不愧是武平王的得意弟子。”

    清央看着她倜傥不凡的哥哥，她知道向来最了解自己的楚哥哥断然不仅仅是要考自己的才情，他从她落寞的笑容里知晓她的不开心。

    只是楚哥哥，你不知道，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让她的笑容纯真无暇？才能巧妙度过一生？

    清央又静静地看向师父，如蝉翼般的睫毛遮掩了漓净的眸子，七窍玲珑心喧嚣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师父，年后你就要娶薇公主，你又知道，谁又是谁的有情人？谁又是谁的鹣鲽情深？谁又能让谁生生世世、朝朝暮暮、欢欢喜喜？

    这些年的时光，你为清央倾注了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毕生修为，你常年握剑的手，不知温暖了多少素色流年的琴弦，温暖了多少纵横江湖的棋子，温暖了多少墨香青染的宣纸。可你不知道，最为温暖了的还是清央的一颗心。

    而清央，一两年后也要走向世间女子心中最为尊宠的归宿，东宫太子府，未来皇后。这一切，你我在各自注定的宿命里成全各自的生生世世吗？

    从来只会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师父，陪伴了你多年的清央，可曾在你心里留下过一丝温暖？你答应迎娶北国薇公主，可曾有一丝想要拒绝的犹豫？世人传闻中极为宠爱清央的武平王，可曾注意到她的清瘦她的忧伤？

    可这万语千言又如何能说？

    又能与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