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善因善果
黑洞洞的棺材里,林越半睁着眼睛慢慢呼吸。 他全身发冷,但不及心冷。 刚刚林广德明知道他还活着,但他论这位“伯伯”却视而不见,要直接将他活埋! 经过最初的愤怒之后,林越慢慢平静下来。 三年前他就知道林广德此人自私自利,现在不过是让他又见识了此人丧尽天良的一面而已。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 一切源于三年前。 当时谷阳县第一大妖“虎大王”亲自前来龙石村,点明要收林越为徒。但那时的小林越已经是他内定的徒弟,于是小林越没有答应,反而将发小林有功引荐给了虎大王。 林有功正是林广德的儿子。 凡夫俗子,寿不过百年,一生劳碌,亦只是为修士们卖命,任其鱼rou剥削,甚至哪天运气不好,随时都会被需要血食的修士抓去吃了,丢掉性命也无处申诉。 哪怕是荣华富贵到了极致的凡人,也比不上不入品级的修士。 成为修士,就是凡人脱离苦海的唯一途径! 可修士有自己的圈子,便是没有子嗣的修士,也会把传承留给别的修士世家的后代,哪有凡人什么事? 可以说若没有林越相让,林广德上至祖祖辈辈、下至百子千孙,都不可能接触到修士的世界。 所以林越的引荐对林有功一家来说,是一份天大恩德。林广德一家倾其所有,也不能报答。 而就在林有功成为虎大王弟子之后不久,林越的父母进山打猎时遭遇意外,死于猛兽之口。 那时林广德一家富贵无双,林越兄妹却父母双亡,成了孤儿。 引荐之事刚过不久,林广德是怎么报答林越的呢? 他表面上大义凛然,要收养林越和芸娘两人,可背地里他老婆和弟媳妇却到处说闲话,对林越兄妹百般嫌弃。 林越实在受不了这家人的气,便拒绝了收养,自己当家,十二三岁就承担起养家的重担。 林广德做够了样子,也就不再管他们了。 而今天促使林广德下此狠手的,却是因为虎大王这三年来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收林越为徒的念头。 儿子林有功每趟从县里回来,都会替虎大王去劝说林越,只要他点头就可以成为虎大王的唯一关门弟子——堂堂谷阳县第一大妖如此看重林越,林广德心中不由忧心自己儿子的前程来。 要知道林有功到现在都还只是外门弟子。 要是哪天林越真点头了,那自己儿子会不会被一脚踢开? 这样的事情或许会发生,或许不会发生,谁知道呢? 只要林越死了,虎大王自不会再挂念,林广德所担心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所以他才狠下心来,要把林越活埋。 —— 如果是原来那个林越,哪想得到这么多弯弯道道。不过现在这个身体里承载的是一个活了数万年的“老妖怪”,什么样事情、什么人都遇到过,所以林广德的心思,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林越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和呼喊,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感受这个身体四肢百骸传来的痛苦,自嘲的想道:“真是天意弄人……也罢,反正只是一时兴起。” 他从万年前开始布局,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原本计划将林越培养出来后,他就不用再做别人的“随身老爷爷”了,而是在另外一处早就选好的地方重生,以全新的身份掀起一场席卷山海界的风暴! 他在那里给自己准备了很多好东西,甚至设定好了精确的成长路线,只需按部就班,就能重回巅峰。 只是今天心血来潮才附身到这个身体上,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这倒也并非不理智,是他突然觉得原来的计划太过完美无缺,反而容易被他的老对手们看破。 有资格被他称为对手的都是仙帝、妖祖这样站在众生之巅的绝代人物,个个实力超绝、才智无双,还有遍布全天下的眼线。自己露出丝毫破绽,都可能会被对方抓住。 有的时候,“完美”就是最大的破绽。 所以这次附身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只是这样的话,他的修炼之路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如同一场即时战略游戏一般,在计划中的那个地方开局是“简单难度”,一路上法宝、机缘、人脉、钱财样样不缺;而在这里开局则是“地狱难度”,他近乎一无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 这颇有挑战性,却也出其不意。 而就在他准备迎接挑战时,上天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他刚开局就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活埋”,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直接打出GG。 不愧是地狱难度,他输得毫无怨言! 林越感觉到棺材被放下来,耳边听到外面的人开始挖掘墓坑,心里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死亡的场景。 那是一万年前的天地大劫,整个广袤无垠的山海界的天空、陆地、海洋处处都是战场,战局无比惨烈。 最终他所征战的那一方输了,输给了神、仙、妖、魔的联合。 “让我想想,我是战死在哪里的?” “是在妖族天庭——被东皇和妖祖联手镇压” “被东皇钟震碎躯体而死的……那感觉真是不能更糟了” “不过东皇那老不要脸的家伙想必也不好受。他的东皇钟乃是极道第一神兵,却被我的青冥剑斩出一道破口而威力大损,他肯定心痛死了” “只是不知道……她怎样了呢?” 回首往昔,早已物是人非。 少了自己这样的“外敌”,曾经看似牢不可破的“神、仙、妖、魔四道同盟”顷刻间分崩离析。四道为了争夺在山海界的利益,各自征伐不休。 这个时代的人都坚定地认为仙与妖是天敌,神与魔之间不死不休。仙与神道不同,妖与魔志不合,也都乱战不止。 除了亲历过那个时代的修士,已经没有人知道四道曾经联合起来对抗另一个敌人——人道修士! 只是人们已经无法从任何公开的典籍里查询到有关“人道修士”的字眼,盖因胜利者已经修改了史册,肆意朝人道修士身上泼脏水。 在这个时代,林越他们这些人道修士,已经被塑造成了另一种恐怖的存在。 他们称之为——域外天魔! 林越感觉到这口装着他的棺材被放进挖好的墓坑里,接着听到一铲铲泥土拍打着棺材板,慢慢遮掩住微微漏光的缝隙,不久就让这个狭小的空间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他知道逃脱无望,等这个身体的最后生命体征消失后,自己的灵魂就飞去那个自己选好的地方重生。 可想到还在家中孤苦无依的芸娘,林越便心痛不已。 不知道等他将来杀回这里的时候,芸娘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一定会受很多苦吧。 —— 十来个人齐心协力,不多时林越父母合葬的坟头旁边多了一个新垒的小坟包。 林越是少亡之人,坟头也没垒上石块加固,也不用立下墓碑,倒是给抬丧的人省了事。 最后林广德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果盘、一个猪头、还有一碗米酒放在坟头,又上了一炷香,并道:“林越,去和你父母团聚吧!黄泉路上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得罪那些惹不起的人了。” 其他人也跟着上了香。 随后林广德又去旁边林越父母的坟前上了一炷香,沉声道:“广忠,弟妹,我没有照顾好阿越,我对不起你们的托付!等我老死,就去阴曹地府给你们赔罪!” 一边的侯三听在耳里,心道:你的确对不起人家。阿越让给你家那么大的机缘,你这个做伯伯的竟然要活埋了他! 他悄悄“呸”了一声,暗骂这个村长真不是东西。 收拾妥当后,林广德拍拍身上的灰尘,对大家伙道:“行了,都回吧!今天劳烦大家了。回去后点上艾草,再洗个热水澡,去去秽气。晚上都来我家吃饭。散了吧,散了!” 夭折之人本可以不办丧宴,更何况林家就只剩下芸娘一个。林广德要代为宴请大家,也是做做样子,表示林广忠死后他这个做堂兄的的确照顾了两兄妹。 几个人三三五五离去。 侯三和另一个堂兄弟同路回去。他一路想着今天这事儿,显得比平时沉默多了。 他堂兄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在一旁絮叨道: “这林家真是惨,说起来林广忠夫妇都是热心肠的人,哪知道命不好,三年前竟叫老虎给吃了。现在阿越也死了,林家就剩下芸娘一个,还得被害死她哥哥的修士强纳为妾!这样一来,广忠一家算是绝嗣了。真是惨呐!” “唉,我记得五年前大洪水,要不是广忠,二婶怕早就见阎王了吧!老三你说是不是?” 侯三堂兄口中的二婶就是侯三的亲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侯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五年前龙石村爆发山洪,侯家上游的一个池塘决堤,洪水卷着泥石猛冲而下,冲垮了侯三家的土墙。当时若不是林广忠拼了命将被困在断壁残垣里的侯三老娘救出来,恐怕今年都是他老娘的五周年祭了。 侯三十分孝顺,想起曾经林广忠的救母之恩,现在他明知广忠的儿子被活埋却视而不见,那他还是个人吗? ‘不行,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诶,老三,怎么不走啦?”他堂兄问。 侯三面色变幻,最后毅然道:“你先回去,我去林子里拉个屎!” “也行,你锄头给我,我给你带回去。” 这锄头可有大用,侯三道:“不麻烦了,等会儿我顺便带着锄头去那边坡地刨个渠,你先回吧。” “刨渠什么时候不行?咱们刚埋了个少亡的,你不赶紧回去除除秽气?” “怕个俅!阿越要是变成鬼,要找也不是找我。” “也不知合棺盖的时候是谁吓得差点尿裤子。” 堂兄一阵奚落,摇着头走了。 侯三拐进林子里,见堂哥已经走远,看周围也没其他人,立马原路返回。 回来时新坟上的香都还没燃尽。 侯三先到林广忠夫妇的坟前拜了拜,低声道:“广忠老弟,弟妹,你们在天之灵保佑阿越,但愿还来得及!” 又梗着脖子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我侯三不是林广德那种人面兽心、恩将仇报的小人,今天我就来报恩了!” 说完后,就去了林越的坟前,挥着锄头狠狠挖了下去! —— 林越在黑暗逼仄的棺材里静待死亡再度降临,他渐渐感觉到氧气越来越匮乏、连意识也渐渐模糊,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外界传来阵阵掘土的闷响。 不是幻觉。 林越喜出望外,有人在救他! 幸好坟包垒得很浅,没多久侯三就刨开了周围的土。他准备用锄头去撬开棺材板上的钉子,但发现缝隙太小,锄头卡不进缝隙。 为免林越憋死在里面,侯三敲了敲棺材板,低声说道:“阿越,是我,侯三叔!我要砸开棺材板,你躲着点!” 侯三怕人听见,声音鬼鬼祟祟的,但林越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漫长生涯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了。 随后侯三挥着锄背狠狠砸了下来,“哐当”的回响倒先吓了他自己一跳。 他不禁想到,要是这时候林广德杀个回马枪,撞见他在干这事儿,会不会杀人灭口,将他也活埋了? 或者以后事情露馅,林广德会不会报复? 要知道林广德的儿子就在虎大王座下修炼,说不定过几年就成妖了。到时候他侯三的性命还不是任由对方拿捏? 一边是对未来的顾虑,一边是过去恩情的报偿,侯三满怀矛盾的心情,但手上却毫不犹豫,一下接一下地挥舞锄背,这简陋的棺材板没几下就被砸断裂开来。 扒开棺盖,侯三就看到棺材底上林越正朝他投来万分感激的眼神。 侯三心中畅快无比,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