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光
为了让他早点离开，我顺从地说：“嗯。” 我不相信他没有看出我醒来的精神不好，一个刚从生死线回来的人醒来得到的只有一厢情愿的倾诉，说实话，我很失望。 他知道怎样才能哄我开心，而他也能轻易做到这件事，但他没有。 他从来就是这样，追求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以不顾别人的安危。或者说，他正是想要趁着我脑子不清醒给予他承诺。 我只是精神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 在水中失去意识到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 我不甘心，为什么分别的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难受，伊城却像没事人一样。为什么分别之后伊城依旧派人监视我，我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伊城却不能体谅我的这种难过。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一心求死，为什么还会在这个世界醒过来。 上天啊，你这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无所事事、无病呻吟？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之后又看到伊城这张脸。 伊城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看见水中的叶乔时的心悸和恐惧，一个向来注重稳重与风度的人毫无形象地大张着嘴叫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引来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拼命跑向心爱之人，却因为距离遥远，只能看着心爱之人一点一点沉入水里。 “叶乔！叶乔！叶乔！” 他听见自己短促嘶哑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过度倒是声带紧绷，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更加努力地奔跑，然后跳入水中，向叶乔的方向游去。 如果叶乔出了什么事，如果叶乔出了什么事！ 伊城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场面。他只能往水里游得再深一点，再深一点，直到捞起他心中的月亮。 好在，他抓住她了。 一系列混乱过后，他的月亮重新睁开了双眼。 他终于可以告诉他的月亮，他的心里一直有她。她答应了他不会再不会再轻生，可是伊城总觉得有某些地方变了。 “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伊城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缓慢地问：“jiejie你的意思是？” “我困了。” 他放松下来：“原来是困了，jiejie刚醒又和我聊了这么久的天，肯定是累了。都怪我一直拉着jiejie聊天，没有照顾到jiejie的身体。jiejie你快睡吧，我就在旁边。” 他的语速很快。 我慢慢闭上眼睛。 光怪陆离的事物从我的眼前划过，我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个头发卷卷的小男孩，他勾着我的手指，委屈地问：“jiejie，你不要我了吗？” 梦里的我露出心软的表情，张开双臂把他抱进怀中，安慰他说：“jiejie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jiejie最喜欢你了。” 他的头发真软呀。 他的皮肤细嫩白净，活脱脱富家出来的小少爷，我刚看见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他身世不一般呢？ 小男孩乖乖躺在我的怀里，然后歪头说：“可是jiejie，我不想要你了。” 梦里我的说：“啊？” 小男孩拿出一把匕首，扎进我的胸膛，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jiejie，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他把鲜血淋淋的匕首扔到地上，匕首上金属的光泽亮得惊人。 梦里我的不敢看他的背影，低着头喃喃道：“为什么。” 我梦到他蜷缩在我身边睡觉的样子。他的被子鼓鼓的，看样子整个人都抱在了一起。而我笑着把被子拉下来，让他的头露出来喘口气。 我梦到我喝酒的时候他嫌弃厌恶和恐惧的眼神，梦到自己笑着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喝酒了。” 我梦到我做的一桌子饭没有一个合他的胃口，于是他抱臂坐在桌子边发呆的样子，梦到我自己生气地吃完了饭，然后给他打包了外面的炒粉。 我梦到他打开门，低头脱下鞋子然后把鞋子放在鞋架上，他笑着对我说：“我回来了。” 我梦到他偷偷用我的杯子喝水，梦到他在我哭泣时给我的拥抱，梦到他冷漠又倔强的眼神。 我觉得好笑，他竟然问我能不能原谅他。 在他离开七年之后说一句迟来的道歉，他以为他很真诚吗？ 谁稀罕。 我清醒又困倦地思考着他刚才说的话。我感觉到他的手又一点一点圈住了我的手，是一点稀薄短暂的温暖。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以为我没有发现他对我的感情，实际上，我早就发现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而已。 大概是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发现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夹杂了别的东西。我以为这是我不懂得距离造成的后果，所以特意和他拉开了距离，没想到他看我的眼神却越来越热烈，对我的控制欲也越来越强。 原先的我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毛病，他想要的我会尽量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他在我眼中不过是小孩，我没必要和一个小孩计较。 他要求我每天必须顺着他的时间来生活，每天的饭菜和休息的时间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周末也最好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那个时候在上高中，又在叛逆期，一些行为也有合理之处，我也就乐得顺应他的心意。直到有一次问临时出差没来得及告诉他，班主任直接打电话告诉我他好几天没有去上学了，问我他是不是在家，我不得不被迫中断出差回家，发现他自虐般地高烧躺在床上。 要是我再回去晚一点，医生说，他的脑子恐怕就会被烧坏。 经过这件事，我才明白他行为中的偏执的一面。 他不肯去学校，我以为这是他学习压力太大造成的，没想到他醒来后就一直盯着我，那种眼神直简直想要把我直接吞进去，一旁的护士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匆匆离开。 我故作镇定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只是出差，而且我拜托楼上的阿姨告诉你了。” “你和别人一起去了吗？” “对，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这次本来轮不到我去的，又一个同事临时有事我才顶上去，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不好意思。” “所以你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吗？” “你在说什么？” 这两者之间有任何的关系吗？ 他转过头说：“你不是说过高中这一段时间会一直陪着我吗？” “但这是工作，是没有办法的事。” “推掉不就可以了吗？你连推掉工作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推掉？” 我被他气笑了： “你说推掉就推掉？你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了吗？还有，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命令我？我是你的长辈，你现在连对长辈的尊敬都没有了吗？” “你不过比我大几岁，装什么长辈？” 他冷笑着说，一点没有病人的虚弱样子。 “好，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当你的长辈，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吗？我知道，你在等你成年，等你成年了你就有资格跟我解除关系了。我知道。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好好活到那个时候吧，我不会阻止你和我解除关系的，你放心。” 我气极了，发现他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分了。 他虽然不太喜欢我，但是我这一番话等于完全把我们的情谊抹除了。而且他平常看我的奇怪的眼神不像是对我没有感情的。他只是没有学会如何表达他的感情。我尽可能顺从他，却换来他这样变本加厉的控制，我感到迷茫，难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吗？而且他究竟对我是怎样的态度，为什么我出差他的反应这么大？ 正常人面对家人出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伊城的嘴唇颤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jiejie，我。” 现在知道叫jiejie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该注意一点了，我不过出差几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故意的吗？” “昨天洗澡的水温太低了。”他小声说。 “那为什么不需上课？” “因为jiejie不在，没有人做早饭给我吃。” “你不是自己会做饭吗？这么依赖jiejie，万一以后我嫁人了怎么办？” “jiejie不是答应我我考上大学之前不会结婚吗？” “这也不过是……” “难道这是jiejie随口说的吗？” “虽然这几年不会，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以后你也不读书了，你又要找什么借口呢？再说了，我目前没有不成家的打算。” “jiejie，我只是觉得那些男人……” “说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样。”我冷笑了一声：“我觉得一切就顺其自然吧，该发生的不管怎么样也阻止不了？你觉得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表示异议。 “以后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只要jiejie还留在我身边。”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这样全是因为我一样。” “自然是因为你的。”他理直气壮地说：“都是因为jiejie没有照顾好我，我才会变成这样。” “那以后我出差你还会不去读书吗？” “我不去读书jiejie会生气吗？” “当然会，你以为你的学费是谁出的？” “那么我会去。但是jiejie不在身边，我感觉吃饭也不香了，晚上也睡不着觉了，课也听不进去了。” “你啊，就是惯的你。等你高考之后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