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近新年时的天津卫和平时的气氛大不一样，家家户户都在为度过一个快乐幸福的新年做着充足的准备，喧哗拥挤的闹市，忙碌而开心的人们。但和天津卫普通的市民不同，瞬影和明天君的心情沮丧且低落。九年之前，马山师叔在执行任务时牺牲，因为师叔的死，每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沮丧，和周围团圆温暖的过年气氛对比时，这样的悲伤显得尤为强烈。 天津卫的雪很冷，瞬影和明天君的内心比这天津卫的雪更冷。 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路人们的欢声笑语向地铁站走去。 在公墓附近的站点下了车，二人走出车站，发现车站附近有一个煎饼果子铺仍旧经营着。那煎饼果子铺静静地站在这漫天飞雪之中，被店铺里的水蒸气氤氲缠绕。出于腹中的空虚感觉，对这种时候仍有小餐铺经营的好奇，瞬影和明天君向那个煎饼果子铺靠近。 店铺的老板是个和蔼的大叔，他用浓厚的天津口音招待二人，灵活的手指转动刮板，让面糊在炙热的铁板上画出一个完满的圆。大叔看出了这两人内心的低落和沮丧，试图用一些幽默的言语让二人的心情好转一些。大叔仿佛讲相声一般的话语把瞬影和明天君逗乐了，但二人看到大叔的笑脸时，又想起了那个已经过世的积极乐观的师叔，原本照射进内心的一缕温暖的阳光又被沉重的乌云遮挡住。二人只能接过那两份温热的煎饼果子，匆忙地向大叔道谢，像两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般狼狈地远离这温暖的店铺，跑进漫天的大雪之中继续前进。 少许的悲伤被二人的胃中多出的一些温暖的重量暂时压制，让他们多了一些底气能够进入公墓。 这个时候的公墓人很少，瞬影和明天君很快就发现了站在被大雪覆盖的银色公墓中那几个人。瞬影和明天君走向那几个正站在师叔的墓碑前的人，那是他们的唐福禄师父、镇元斋师父、椎拳崇师兄、雅典娜师姐和小包师弟。 “来了？”拳崇发现了踏着积雪慢慢向他们靠近的瞬影和明天君，说道。 “嗯。”瞬影走到拳崇身边，看着这个略显疲惫的大师兄。 “有三年了吧，师叔和我们都没好好地看过你，瞬影。” “对不起，师兄。” “你有你的难处，我们都明白，师叔他也肯定能理解。只是，我想师叔肯定很想和你说话。”拳崇拍了拍瞬影的肩头。 “嗯，我知道了。” “你有什么想和师叔说的，就去和他说吧，我们都和师叔聊过了。”拳崇对瞬影说完这些，便从瞬影身边离开，走到明天君身边，“谢谢你，明天君，能劝瞬影过来。” “小包他又哭了？”明天君看着背对着大家紧握拳头的包说道。 “啊，是的……他就这样，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拳崇吸吸鼻子，耸了耸肩。 瞬影跪在厚厚的积雪中，跪在师叔的墓碑前，看着被镌刻于墓碑上的那几个金色的字。 人民公仆，英勇战士，马山之墓。 照片里师叔那亲近的笑脸看着跪在雪中的瞬影，像是想说着什么，但想说的一切都已经包含在这笑脸之中。瞬影低着他的脑袋，他不敢看师叔的笑脸。他对缺席的这三年感到深深的愧疚，愧疚于最后他还是被击败，他还是被师叔逝去时的悲伤所击败，被生活中的琐事击败，被不敢面对生活的挫折的懦弱所击败。 师叔死后的第三年，唐福禄就带着瞬影和明天君离开天津来到武汉，继续修炼拳法。大学毕业后的拳崇、瞬影和明天君也都找到了除了格斗之外的其他努力的方向，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奔波。除了为拳皇大赛备战，瞬影在其他的时间甚少练习拳法和控制自己的力量，这让他参加拳皇大赛时屡屡受挫。自从三年之前在拳皇大赛上被极限流所击败后，瞬影感到愧疚于过世的师叔，加上一直困于师叔过世的痛苦之中，瞬影便接连三年不来扫墓，一直到今天。 当瞬影抬起头，看到了他的师父和师兄弟们，感觉到他们亦被击败，击败他们的是名为麻木的感觉。 师叔的死在师兄弟甚至他们的师父眼里一直都很蹊跷。师叔死前所执行的特殊任务，师叔极其凄惨的死状……师兄弟们每年都会来到天津的公墓扫墓献花，但感受不到正义得到伸张的师兄弟们，长时间陷入悲痛之中，在生活压力的压迫下，内心逐渐变得冰冷麻木，甚至连对师叔的死也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每年的扫墓也都变成了某种意义上充满繁文缛节的走过程而非悲痛情绪的发泄。师兄弟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明天君也只是皱着眉头，在如此的悲伤面前只是感到一种习以为常的无能为力感，也就只有多愁善感的小包能在师叔的坟墓前掉眼泪。 唐福禄和镇元斋在扯着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拳崇在不远处打着电话，和电话里暴怒的酒店老板解释着自己请假的原因；雅典娜和陪同她的经纪人聊着以后从偶像组合毕业后的发展方向；明天君站在小包的身边安慰着陷入痛苦的小包。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但几乎所有人都对如此的悲惨只感到了麻木。 “师叔，我相信这不是你乐意见到的事情，是的。”瞬影转过头，看着墓碑上师叔的笑脸，低声呢喃。 “瞬影，你来了。”瞬影发觉身边多出了不属于师兄弟们的脚步声。 “嗯，我来了，”瞬影仍旧跪在这冰冷的积雪中低着头，他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哪个人，“赵大哥，好久不见。” 一只手慢慢地抓住瞬影的胳膊，将瞬影从地上扶起。瞬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人脸庞上犹如被刀刻出的冷峻的线条，说道：“或者，我应该改口叫你赵队长？” “叫我老赵就行，反正我们都这么熟悉了，”赵警官看着他的旧上级的墓碑，说道，“你还好吗？” “我能撑得住。” “你和老大聊过了？” “我已经和师叔聊过了，”瞬影只是耸了耸肩，“你想和他聊聊吗？” “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我都会来这个公墓陪老大说话。我对老大的关心不比你们少。”赵警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我们师叔的案子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瞬影已经尽力地在控制自己内心的怒火，但他说话音量的猛然提高也让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回头。 “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我们也无可奈何，小兄弟，”赵警官看着面前这个咬牙切齿的愤怒的青年，“文物失窃，黑帮交易，邪教势力，我们根据证据调查出来的就是这些，我们办事是讲证据的。” “寻找文物到最后，连我们师叔的尸体都能变成干尸？”瞬影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怒吼，两只幻影组成的大手开始在瞬影的背后出现。 “瞬影，冷静，你现在越激动，他们就越得意。”赵警官仍旧面不改色。 “小瞬，不要做傻事啊！”明天君赶忙上前准备制止瞬影。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紧急之时，另一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唐大哥，镇元斋大哥……” 众人回头，发现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老的妇人，雅典娜一时怔然：“啊，凤娇师娘，怎么会是您？” 在九年之前马山死后，原本和马山师出同门、和马山更加亲近的李白龙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不去参加马山的葬礼，之后也不去看他的师弟的坟墓。不仅是李白龙本人，李白龙亦不允许他的妻子和养孙去扫墓，更不能单独和唐福禄、镇元斋两位功夫大师接触。这让唐福禄、镇元斋两家和李白龙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 但今天，李白龙的妻子凤娇竟然单独来到公墓，不知是为何。 “凤娇，你怎么来了？”镇元斋看着这个憔悴的老妇人，问道。在场的这些徒弟们已有九年未见这个凤娇师娘，他和唐福禄也有许久未和李白龙一家见面。比起在大家许久之前的印象中，面前的这个老妇人更老，也更加憔悴疲惫。 “我替白龙来扫马山的墓。”凤娇带有歉意地笑着，像是赔礼道歉一般向在场的众人点头，“白龙放不下面子，一直说他没有脸来扫马山的墓。” “那闻道呢，他也没有脸面来扫最关心他的师叔的墓吗？”这样有些不客气的话在瞬影嘴里几乎是脱口而出。 “小瞬！”明天君拉着瞬影，“不要这么没礼貌啊。” “大家都知道的，闻道这孩子有时候很冲动，他的病也很严重。白龙不让闻道来看马山都是为了闻道好。”凤娇回答瞬影的问题。 凤娇是一个温柔的老妇人，并且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断地向在场的老老少少低头道歉。大家并不想为难这样一个懂得道理的老太太，只是在大家对面前的状况都无能为力的时候，质疑一个古板的老头的妻子和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的奶奶是他们仅剩的发泄负面情绪的方式。 “那么，那个叫常闻道的胖子现在过得怎么样？”拳崇走上前，他的话同样不客气。 “拳崇，不得无礼。”镇元斋呵斥着他的徒弟。 “闻道现在过得挺好，几乎每天都会往家里打电话。”凤娇说道。 直到大家都认为对一个老妇人发泄是一个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事，瞬影和拳崇才在凤娇面前让出一条路，让老妇人去看一看马山的墓。同时，赵警官把瞬影椎拳崇等年轻一辈叫到公墓旁的一个角落。 “赵警官？”拳崇有些疑惑。 “我想，你们应该警惕一下。最近有人想对你们下手。”赵警官说道。 “哦，这话从何而来？”瞬影说道。 赵警官直接打开手机，向他们展示着手机里的内容，照片里，几具灰色的如同干枯树枝一般的尸体无力地躺在地上。看到这些，过去的记忆如同高压电流一般席卷在场的人全身。 “案发时间是上周，地点是天津的某个社区。受害者之间并没有过多的相似之处，除了一点……”赵警官解释道。 “那是什么？”明天君闻道。 “和你们一样，他们都练过武，或者说技击。”赵警官说道，“他们有的是参加过比赛的拳击冠军，有的是前来交流的跆拳道教练，甚至还有一个是精通格斗技的退伍军人……” “练武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受害者偏偏是他们？”瞬影有些不屑。 “我只能说他们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中表现得格外出色，我想接下来一定会有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个特征与他们的被害相关联，”赵警官收回手机，他的双拳在身体两侧越攥越紧，“这或许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做出如此主观的、没有任何理性论证的结论，但我一看到这些受害者的照片，我就想到了老大……” “现在怎么办？”雅典娜问道。 “不参加任何有关武术的活动，尽量减少在公众面前曝光自己，不要说过自己练过任何武术……”赵警官说道，“这个案子太过离奇恐怖，我们决定暂时不对外公布任何消息，全国停办任何和武术有关的交流活动和体育赛事，派人手监视各个武馆和训练场。你们也该小心了。” “有人要出国参加比赛怎么办？”明天君问道。 “类似的案件发生在去年六月份的俄罗斯，这是距‘文物案’八年后，第一起出现干尸的案件，之后是美国洛杉矶、南镇……案发如此频繁，国外很多地方已经禁止举办有关格斗的体育赛事，他们去哪里参赛？” “可是，我们都收到了拳皇大赛的邀请函……”小包小声地说道。 “什么？！”赵警官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我们就收到了邀请函。这次是瞬影、明天君和唐福禄师父代表中国出战，”拳崇解释道，“我们师父本来也想参加这次大赛，但是我在饭店的工作很忙，小雅的偶像组合还有巡演的任务，然后我们就没报名。” “而且之后，我们就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拳皇大赛停止举办的消息。”瞬影接着说道。 “把你们的邀请函转发给我，瞬影还有明天君，在这一切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不准参加大赛，明白没有？”赵警官用着严厉的语气警告在场的年轻人们。严肃和冷峻的神情吓得年轻人们不停点头。 “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在大仇得报之前千万别让自己死了。”赵警官转过身去，摆摆手，走进大雪中，留下年轻人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哭声从马山师叔的墓地前传来，那是属于一个无能为力的老妇人的哭声。两位师父站在距离凤娇不远处，抱怨着李白龙竟如此绝情。 “越来越有意思了，”赵警官在风雪中前进，“老大，你放心吧，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