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沈阳城外的悲歌(一)
罗一贯,满桂两人率领万余大军,被熊廷弼派驻武靖营。 目的很简单,吸引建奴火力,让正面战场减轻压力。 如今看起来,建奴好像正中熊廷弼下怀。 不过,前提是,武靖营能在女真骑兵的进攻下坚持一个时辰,同时,正面战场的祖大寿直面沈阳雄城,能取得胜利。 所以.当罗一贯望着远处出现在山麓下的黑压压望之不尽的女真人的时候,一股冰冷寒意从脚底直冒后脑勺。 “女真人,是不是搞错了对象?”罗一贯说话时候,觉得牙齿都在咔咔作响,不仅仅是害怕,而是一种惶恐。 因为按照计划来说,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的! 沈阳城正面的祖大寿,女真人不管了吗? 沈阳城不要了吗? 而现在,正面战场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这么多女真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而熊廷弼没有任何的提前警兆,这是不是意味着,明朝大军动向完全被女真人所拿捏了? 罗一贯对于这些,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熊廷弼分兵三路,实在是有些托大了! “罗将军,下令吧!若是被那些女真人围上来,恐怕是凶多吉少!”满桂原是蒙古人,后来从了汉军,因作战骁勇,略有筹谋,一路不断的晋升,短短三年时间,尤其是今年开始,三月到九月,六个月时间,从守备将军一路升任一路副总兵。 听到向来杀伐果断,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都毫无惧意的满桂如此言语,罗一贯也有些吃惊:“这话,为兄可从来没有从你口中听过.” “看看那些女真人,不将咱们这股部队吃掉,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满桂心中如同明镜,就算是战死于此,也要有所作用,这里战场的女真人多死上一个,正面战场上,我军便能减少一分压力。 “大人!三里外,野狐山,女真恐怕有不下万人!”罗一贯的几个副将此时也围了上来。 “就算是女真人倾巢而出,虎皮驿距离我们这里也并不远,只要我们坚持上片刻,虎皮驿的援军就能到”副将罗燕军好似想要安慰众人一番。 是啊,武靖营距离虎皮驿不远,直线距离不过十余里,但是其中山道和原始森林隔断了道路,如果大军开拔,需要绕道而行,至少两个时辰才能从武靖营抵达虎皮驿。 而且,前提是熊廷弼愿意出兵,支援武靖营的同袍军卒。 一时间,营中气氛低沉无比。 噌!!! 满桂抽出腰间长刀,初升阳光的掩映下,刀刃泛起阵阵冰寒,其面色本就凶恶,如今手持钢刀,更是满脸横rou:“武靖营地势颇高,我等据守此处,只要坚持固守即可,不消三个时辰,如果我们战而胜之,而可回援虎皮驿,若是我等战死于斯,也可以分担正面战场压力,为此次平灭后金,奉献自己的功劳。” “满兄弟说得对,”罗一贯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得些许红润:“事已至此,除了建奴决一死战,别无他法!将所有的暗哨都收回来!各营集合,准备大战!” 罗一贯握了握拳头,扭头看向山下,那里正是不断移动的女真兵卒,恐怕一刻钟之后,众人便能清楚的看到女真人头顶的那一缕令人作呕的金钱鼠尾了。 “末将等遵命!” 众将官轰然一诺。 既然总兵官罗一贯下令,那便是战死于斯,被无他法! 逃? 虽然敌众我寡,虽然是被派驻武靖营当做靶子,所有的将官都心有戚戚然,但是说实话,‘逃’这个字,却从来不会出现在众人心间。 逃回京城? 那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战死于斯。 则世受恩泽。 因有琅国公在京,辽东诸官,没有人担心自己的功绩会被人所冒占或者抹除。 咚咚咚!!! 战鼓雷雷,战旗卷风。 大战一触即发。 ———— 咔嚓一声,卫齐的靴子踩在潮湿厚重的腐烂枝叶上,脚下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整个松叶林,各处都是女真人的身影,只要卫齐一声令下,万余女真人就能立刻抽刀上马,向着高处的武靖营杀去。 “统领大人,前锋营已经从侧翼摸上去了,我们是不是也开始行动?”副将身着蓝色窄袖,腰间悬挂了两柄长刀,手脚腕部箍了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暗沉绸子,除了腰间宽约一掌的玉带,身上没有其他装饰。 “你带着十个牛录的人马,从正面冲杀上去,不计伤亡,我只要你将明军正面搅个天翻地覆!”卫齐将手上的千里镜放下,嘴里嚼着干叶子,语气轻快,好似真的不在意死亡一般:“我想看看这批明军的成色。” “诺!”副将缓缓退下。 “正面战场一旦开始接触,其余所有牛录和骑兵,全速冲击明军侧翼阵营,一个时辰,拿下武靖营!”卫齐继续下达着自己的军令。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防备虎皮驿的明军?”一位固山额真开口,仿佛有些担心。 “防备?只要一个时辰之内拿下这里的明军,远在虎皮驿的那些酒囊饭袋,不会反应过来的!而且现在明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阳城,那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吸引熊廷弼的目光过去,我们这里,就算是地覆天翻,也不会有人在意.” 几位副将互看一眼,而后皆点头称是:“大人所言甚是!” “传我军令,所有正蓝旗旗人,弓马齐上,号声为令!出发!” 呜呜呜!!! 不多时,鼓号声呜咽,传出去极远,就连武靖营中严阵以待的明军都听得一清二楚。 嗖!!! 战争的开始,从来不是按部就班,三二一开始,而是从某一刻,突然之间,便是生死置之度外,手持钢刀,绝命拼杀。 杀!!!! 随着一声声暴喝,武靖营外,女真和大明两处人马,已经杀在了一起。 人们都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也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两族的对垒了。 谁输,谁死。 飕飕飕!!! 箭簇遮天蔽日,向着山坡上向上冲杀的敌人射去。 而女真人甲胄精良,在抵挡了第一波箭羽之后,便立刻提高了速度,向着明军阵前杀来。 两军甫一照面,便是生死不论。 扑哧! 兵戈相交,战马长嘶。 辽东的初升日光异常的温暖和煦,但是在武靖营的两处人马,却没有任何的心思去感叹生活美好,生命神奇。 谁在这个时候走神,下一秒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枪兵营呢?死到哪里去了?给我把正面的建奴骑兵射成刺猬!!” “盾甲!!!敌人的骑兵上来了!护卫中军营!护卫啊!” “所有骑兵上马,将正面的女真人阵型冲烂!” 罗一贯身先士卒,手持长刀带领着手下正在敌人阵中冲杀不断。 血磨战场一旦启动,便分不清什么前锋侧翼,骑兵弓手,谁在前面谁是前锋,谁活着,谁就是死去百户官的接替者。 “大人,不好了!侧翼有敌人攀上了上来,正在冲击我左侧阵营,如果被其突破,则两面夹击,我必然抵挡不住!”短短一刻钟时间,副官罗燕军左肩受伤,此刻已经是血rou模糊,拼死挤到罗一贯身边,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汇报。 罗一贯扭头看去,另一边的满桂已经是深陷重围,没有余力再去支援侧翼,而其余将官和步卒也都已经和敌人白刃搏杀,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去堵住侧翼的缺口。 “罗燕军!”罗一贯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伱的人,去侧翼将那股敌人碾死在武靖营外的腐烂树叶堆里,绝对不能让敌人上前一步!” 罗燕军实际上的罗一贯的家中子侄,军中除了少数几人,几乎无人知晓,此次辽东大战,本来是想着带着家中弟子来此捞个军功,但是如今看来,马革裹尸已经算是不错的下场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面对罗一贯的命令,罗燕军已经知道自己此去必死无疑。 为正面拖延上一段时间,总好多战场局势直接溃败吧? 只要拖延上一会,正面如果胜利,便有一线生机! 我死足矣! “末将遵命!”罗燕军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翻转,将面前的敌人逼退,而后高喝:“罗字营的弟兄,随我杀人去!”
战场血色,一瞬间,浸染了整个武靖营。 杀喊,死亡,血液,泥土,决意,一方天地,模糊了生死的分界线。 此时,战场的血色,好似没有丝毫影响到三十余里之外的风和日丽。 今天,辽东的日光,格外温暖。 熊廷弼驭马站在虎皮驿的高处,向着远方望去,一时间沉默不语。 “大人,沈阳城的兵力,一部分去了武靖营,另外一部分,分去了抚顺所,而其剩下的,绝对不会超过三万数,”祖大寿在熊廷弼身旁,力劝道:“末将建议,立刻出兵,率领手下五万余兵马,一举拿下沈阳城,只要沈阳在手,此次我等出兵灭金,亦是大获全胜!” 言外之意,死了多少人,没有关系,结果达成便是无妨。 很显然,虎皮驿的众人,已经收到了武靖营正在被后金女真猛烈进攻的消息。 但是经过刚开始慌乱之后,熊廷弼和祖大寿等人商讨:不可再行分兵救援!武靖营是生是死不重要,而且女真一旦进攻武靖营,那就意味着沈阳兵力减少,所有,在犹豫了数息之后,熊廷弼就打算放弃武靖营的万余兵马,直接大军开拔,准备进攻沈阳城! 同时去令远在奉集堡的秦二宝,立刻率领和虎皮驿大军汇合,两方人马直接向着沈阳进发。 拿下沈阳城,势在必得! “秦二宝和卢象升到哪里了?”熊廷弼没有回答祖大寿的话,而是开口问了秦二宝的动向。 “奉集堡距离沈阳不过数十里,一旦秦二宝得到消息,绝对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祖大寿开口,好似是为了让熊廷弼安心,补充道:“当初琅国公在辽,曾经定下的三十里路程,整军行军不可超过一个时辰,而秦二宝所率领的营属,向来都是提前完成目标,大人尽可放心!” 呼!!! 望着远处静默如同深渊一般的沈阳城,熊廷弼按下心中的不安:“传本帅军令,所有大军,各个营属,目标,沈阳城!” 随着熊廷弼的军令下达,整个佂辽大军开始自下而上的行动起来。 各营属按部就班,总兵,副将,游击,守备,千户官,百官,总旗,小旗。 尽皆率领所属步卒,按照战前拟定的战斗原属,向着目标进发。 袁崇焕跟随在熊廷弼不远处,此刻这位按察使的脸色异常的难堪,从昨天夜里开始。 不! 是从大军占领辽阳城开始。 整个大明军队都好似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出兵占据海州卫,是后金主动撤走。 辽阳城,女真人几乎没有损伤。 虎皮驿,武靖营,奉集堡,没有任何阻拦,长驱直入。 时至今时,那消失的一组斥候,还未找到,也就是说,大明军队的身侧,还潜藏着一队女真兵马,不知在何处。 现在,几乎是被驱赶着,熊廷弼仓促之间做出了进攻沈阳城的决定。 骑在马上,回顾了这几天的军事决议过程,袁崇焕几乎感觉到一阵阵的荒诞。 原本的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徐徐而图之的方略,几乎在踏过辽河的时候,便不知为何,被废弃不用了。 琅国公的计划,好像被熊廷弼忘记了。 整个大军,都好似被女真人捏住了咽喉一般,无法自主。 吁吁!!! 轻轻勒住缰绳,袁崇焕停止继续上前,这位新晋崛起于辽东的文官望着远处模糊的雄城,一阵阵的心慌,沈阳城外,平原广袤,明军难道要在这里和女真人决战吗? 骑兵对决? 就算是琅国公在此,也不会如此狂妄吧? “此处战场,绝地也!” 袁崇焕摇了摇头,正要挥鞭上前,阻止熊廷弼的行军命令。 下一秒,中军西侧,阵阵地表震动的声音传来。 袁崇焕下意识扭头看去。 眸光映衬的瞬间,袁崇焕知道那消失的一队斥候是谁隐没的。 那随风飘舞的大纛,预示着来者身份。 镶蓝旗,礼亲王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