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信王伴随一生的阴影
随着帐帘被人掀开,寒风吹过,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是自己的贴身护卫。 “殿下,事急矣!赶紧换了衣服,速走!速走!!!”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朱由检从榻上坐起,还没有反应过来,自有侍从为其换上百姓服侍。 看着身上的素袍青衣,朱由检心中迷糊,心念着本王刚刚睡下,这就要速走? 去哪里? “殿下,驻扎于桃山山麓的叛军,突然向着我营中杀来,现在整个大营都是惶恐不安,末将观之几乎无力抵抗贼军,殿下,赶忙换上寻常百姓衣袍,末将护送您往徐州府去吧?留在这里,恐怕生死难料啊!” 护卫统领跪在地上,继续向朱由检报告自己的发现:“从进入大营开始,末将就已经注意到,整个阵营之中,少有经年老卒,皆是老弱残兵,或者刚刚从民间强行征调的农家子弟,几乎没有作战经验,此一战,和叛军那百战之兵相比,岂不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侍卫统领说的是情真意切,念的是主上安危。 使得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安的朱由检更加惶惶然不知所以。 可是,刚刚千里迢迢赶赴这里,怎么能战事一开便拔腿就走呢? 岂不是令南京诸公和百姓们笑话? 本王以后还如何上位? 这. 此时,任由侍从为自己更衣的朱由校,犹然难以置信。 刚一打开,便坚持不住? 就是几万头猪,也得抓上三天三夜吧? 天可怜见,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孤独和恐惧中的王爷,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统帝王教育的王爷,一个从小被当做一般藩王培养的年轻人,骤然面对如此场景,又有几个能够坦然面对,从容以待呢? 不多时,朱由检已经换好衣服,但是却没有打定主意,只是在围着帐内转圈。 “殿下,事不宜迟啊!”侍卫统领催促愈急。 “殿下,要不去找袁大人说道说道?”侍从在一旁也是着急想着办法。 “你可见到,吴襄和左良玉去了哪里?”猛地站住脚步,朱由检转身急切问道:“本王听说他们两人手上有精兵近万,皆是守御南京城的悍卒,如今怎么营中全是老弱?他们去了哪里?” 朱由检还想要搏上一搏,万一袁可立有什么瞒天过海的计策呢? “王爷,军中之事,我等岂能全知?只是如今看来,这股兵力,断然无法抵御多久的!”侍卫见其还在犹豫,急道:“若是陛下不信,可自去阵前一观!” 正在说话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在众人耳边炸开! 一瞬间,整个大帐都被掀去一半。 从小养尊处优的朱由检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愣在原地,小腿肚子打转,茫茫然不知如何自处。 原来,就在几人商议的时候,叛军已经将阵地前移至三里开外,而炮火营更是覆盖了整个营地。 方才那一声震天巨响,便是子母大炮的炮击。 “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朱由校先是惶恐惊叫几声,而后突然双眼一翻,直接向后倒去。 王爷! 侍从和护卫将即将倒在地上的朱由检扶住,互看一眼,眸中全是了然。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还能想出这个既不丢面子,也不失体统,又能保全自己的法子,真乃天生贵胄也! “王爷,速走!”侍卫统领直接将换了平民衣服的朱由检往胳膊下一夹,带着就往帐外而去。 “保护王爷,去往徐州府!”将朱由检扔上战马,侍卫统领自己也翻身而上,手中长剑一挥:“速走!” 一队护卫刚刚动作,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走往哪里?” 督战官是袁可立专门战时设立的直属将官,专门用来防止有人战时退却,扰乱军心! 战时后退者,杀无赦! “此时战事焦灼,尔等不思上阵杀敌,却要偷生而去?该当死罪!”督战使何牧一挥手,属下已经将朱由检一行围了起来。 何苦来哉!!! 装晕趴在马上的朱由检偷偷睁眼一瞧,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这般逃命行径,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恐怕人心尽失矣! “大人,车内有贵人同行!”侍从官拍马上前,笑着拱手道:“还请行个方便!” “贵人?”何牧眉头一拧,冷笑一声:“什么贵人,先给我卸了兵器,关押起来,等战事稍歇,随我去总督大人那里说个清楚!” 何牧当然知道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头, 也知道那换了百姓衣服的信王殿下就趴在马上, 但是! 他何牧就是看不上那些个勋贵皇亲! 一个个的全是大明朝的蛀虫,正事不干一个,平日里作威作福,战事一开跑的比谁都快! 再说了.何牧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藩王,又不是当今皇上,怕什么? “给我拿下,关起来再说!!” ———— 呜呜呜. 叛军终于鸣金收兵了,两个时辰的战斗,袁可立几乎要陷入崩溃的境地。 真刀真枪的战斗之后,袁可立才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大明顶尖部队的战斗力。 辽东军百战威名,不仅仅是靠着王琦的声望,而是真的在血火中熬炼出来的。 战事一开,先是火炮洗地,而后是先锋突击,甲兵枪兵列阵进逼,骑兵大营从两侧进攻包围,一套组合拳上来,直接把袁可立率领的勤王大军打的溃不成军,短短两个时辰几乎要全线溃败。 幸而两军中间有邵阳河相隔,叛军渡河行进缓慢,才给了自己喘息休息的机会。 终于,天色大暗,叛军的攻势终于稍缓了一些。 一波波的敌军已经退去. 但是袁可立知道,更猛烈的进攻,还没有到来。 今夜,也许就是最终定胜负的时候了。 这样一支军队,袁可立不敢想,如果真的南下扣关,南京城是否能抵挡的住? 站在大帐中,听着帐外不远处伤兵们的痛苦哀嚎,袁可立的心头便是颤颤:这样下去,别说敌人再杀上来,自己家的士气就要被伤兵耗磨没了。 今天的战斗太过惨烈,麾下诸将大多也都负伤,更别说普通兵卒,伤亡惨重! 方才战后会议上,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也让袁可立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至少,徽山一线,应当是守不住了。 而且,袁可立也需要为日后的北伐留下生火的种子。 不能一股脑将手下的家当拼光了! “不知道吴襄和左良玉两人带兵到了哪里?”低头看向沙盘,如今到这个时候袁可立心中只能祈求吴襄等人能够带着南京城精锐兵马,杀入京畿腹地,给予王琦真正的致命一击! “希望天助我大明,天佑我大明!”抬起头,眼睛微闭,袁可立紧紧抿着双唇,这位三朝老将好似能够看到不久的将来,王师北定,大明再兴的场面! “大人,何牧在帐外求见!”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何牧? 袁可立眸光一闪,好似想到了什么。 “让他进来!”吩咐一声,便转身端坐椅子上。 “小的何牧拜见总督大人!”何牧自小便在袁可立身边做事,数十年来已是心腹至极之人,故而见到袁可立,不称末将,以家臣称之。 “可有要事?”袁可立眯起眼睛,望着自己的心腹家臣。 “大人,今日督战,拦得一伙逃命退却之徒,”何牧低声回道。 “哦,若是确认无误,斩了便是,无须再来问我,”袁可立微微皱眉,有一丝不悦。 好似在说,怎么这等小事,还来烦我? “有些棘手,”何牧咧嘴一笑:“过来问问大人的意思。” “可是什么贵重至极的身份?”袁可立终于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是信王,白天战事正急的时候,信王殿下,昏厥欲走,”何牧说着,给袁可立递上一件衣服:“信王想要装作普通百姓,混入人群中,向徐州府而去” 站起身子,何牧默默的将衣服放在袁可立面前。 望着眼前的粗布麻衣,袁可立有些沉默。 “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其余人只知道抓了逃兵,不知道是信王,目前来说,不超过五人,且皆为心腹。”
“你退下吧把信王带上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 不多时,帐内只剩下袁可立一人,望着那件衣服,半晌之后,袁可立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苦涩。 一处隐蔽的营帐内,朱由检已经‘醒’了过来,此次经历之后,信王殿下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上战场了。 尤其是和辽东军对战的战场。 血流漂杵,杀声震天,奔雷如电,血磨地狱。 这些词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如今真是的发生在眼前,甚至能够用手触碰到了,让朱由检脆弱的内心,永久性的蒙上了阴影——此后数十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候,朱由检都是从噩梦中惊醒,从尸山血海的梦中爬出,这种经历,太可怕了。 “信王殿下,”突然,一个冰冷中带着嘲弄的声音响起。 “谁?” “袁总督要见你,跟我走吧。” 当信王第二次见到袁可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酉时末刻,大风在深夜中呼号,恍惚间让朱由检以为再次回到了北京城。 “信王想走,何必如此仓皇?告之袁某一声,派人送陛下回南京,不是更好?”袁可立就坐在上首位置,神色肃然的望着朱由检。 那种感觉,那种神情,就像是压抑着愤怒的怒火,随时可能迸发出来一般。 “某本王不是想走,不是,”下意识的,朱由检想要否认自己的懦弱之举。 “既然不是想走,”袁可立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粗布衣服:“这是何物?” 抬眼望着袁可立手中的那件自己白天刚刚穿过的衣服,朱由检糯糯道:“本王,本王不知未曾见过。” “殿下,”袁可立坐在朱由检身旁,轻声开口道:“殿下觉得,此战不能胜之?” “能胜!”朱由检坚定的点头。 “哦?” “但不是现在,回到南京去,整备军马,等时机成熟,再行北伐!” “袁某也是这般作想,”意料之外的,袁可立点了点头。 “嗯?”这次换做朱由检愣住了。 “但是我们需要将这股叛军稳住不能退的太急!”袁可立望着朱由检,下半句话没有说,他要为吴襄和左良玉争取到最大化的时间,同时要尽量的将秦二宝的军队拖在徐州府附近,这样一来,吴襄等人便有更多的腾挪空间! 伸出手,在朱由检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袁可立轻声道:“殿下,希望伱能明白!” “袁大人,是需要本王做什么吗?” 朱由检望着袁可立那张脸,终于咂摸出来这个老狐狸的意思了。 “着甲衣,慰伤兵,为我将士鼓动之!” 到了这个时候,想要继续拖住叛军,维持住自己一方部队的士气,让信王爷身着甲胄上场,也许是一个办法。 毕竟,在江浙湖广诸地,信王朱由检的名声,向来不错。 “如何?”袁可立望着面露难色的朱由检,低声道:“殿下,不需上战场,慰问伤员而已,我答应你,坚持三天,三天之后,大军后撤徐州府,我等再做打算!” 纠结了半晌,朱由检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袁可立也绝对不会让自己走,但是如果答应了,可能还是自己收拢人心的一个绝佳机会! 办了! 朱由检心头发狠: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为大明朝,为皇兄!此为本王分内事!” “好!”袁可立闻言大喜:“来人,取甲衣来。” 回过头,袁可立便对着朱由检道:“一会殿下便随我,战事估计就在今夜展开,在这之前,鼓舞士气,最是关键!” 呆呆的望着袁可立如同变脸一般的表情,朱由检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老狐狸早就打算好,让本上上场鼓动士气吧? 到时候,若是大军后撤,被南京内阁问罪,也能将本王拉上,作为铺垫! 一时间,朱由检竟然生出一种悲哀来——天下百官,到底有无一个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