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趁夜遁去,死道友不死贫道
吴三桂少年人,见不得如此长他人志气。 故而听到父亲和左良玉之语,心中异常不忿,咕哝道:有甚么希奇,时事所为罢了,若我在辽东,必取建奴如杀鸡宰狗,比之王琦,不弱也! “说些什么胡话?若是让你守山海关,怕不是降了敌人,开门见喜了!”吴襄听到儿子如此狂悖之语,一时间也是怒起,抽鞭道:“回帐击鼓,聚将议事!” 自己做老子的都没有说去往辽东杀满清如屠狗,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练兵御敌? 而且,左良玉就在边上,你吴三桂说这些话,让做老子的怎么回你? 夸你少年天才?还是说我等不如你小儿? 吴三桂被骂走了,吴襄回头告罪道:“左大人,小儿无知,还请不要见怪。” “嘿嘿,无妨,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血流漂杵,血浆贯靴的场面,说这些话,不妨事,”左良玉才不会和吴三桂那般小儿见怪,他现在要思考怎么走为上策了! 妈的,天可怜见! 他左良玉肯带兵北上,就是因为以为北方空虚,没有重兵把守,所以才想要趁此机会早立功勋,回南京混个一省总兵,才好坐大,以观后事,但是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啊! 秦二宝南下了,怎么这里又突然多出来了卢象升? 自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底,若是赔在这里?左良玉的肠子都能悔青了。 “火烧淀多是沼泽地,吾观之,那卢象升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越过沼泽与我大战,”吴襄看左良玉的脸色有些难看,开口宽慰道:“我们还是先行回帐,聚诸将共同商议一番,再做打算,如何?” “也好,也好!”左良玉闻言猛地点头,驭马而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远处地平线山的朦胧大军,心思已经活泛的安定不下来了。 七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而日光也已经渐趋延长,所以在申时末刻时候,天色依旧亮堂堂一片。 临时营帐中,诸将皆是沉闷不语。 数天跋涉千里,还没有怎么歇息,就遇上了地狱级的敌人。 杀得满清近乎灭种的卢象升,带着他得以成名的轻骑兵,出现在众人必经之路上,任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了。 而且,更重要的,他们的粮食不多了,战马也几乎是饿着肚子,没有粮草。 而手底下的那些军汉,南京承诺的饷银,也只发了一半,剩下一半,要回去才能领。 现在,回得去吗? “诸位,怎么办?”吴襄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鼓励的话,但是临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形势如此,如何笑谈? “打是打不过,”帐内有一将木木开口:“不如.俺也不知!” “诸位,其实也不必如此惊慌,”眼珠子望着众人,左良玉突然开口:“对方是轻骑兵,一贯的适合平原作战,而我军所占据的是一大片的,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啊!战马和重甲骑兵是万万不可能在这里和我们战斗,所以他们的战斗力,是大大折扣的!” 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左良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诸位,现如今,正面交锋是打不过的,何不趁着对方立足不稳,夜袭!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位左总兵的语气中带着蛊惑,但是听起来是那么的不靠谱。 夜袭? 听听, 这是人说的话吗? 前面是一大片沼泽地啊! 对方不好进攻我们,却要我们踏着沼泽去进攻对方? 嫌命长? 但是这话却不能直说,所以左良玉说完,帐内众人有的只是轻轻咳嗽两声,有的是装作同意,点头不止,大部分都是相顾无言,眸中无语。 “此计,可做备选!”吴襄最终开口:“但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今夜是关键,本将以为,只要熬过今晚,我们明早直接开拔,向着西面保定府而去,那里与河南省相交,进可攻退可守,既可摆脱身后的敌军,又能找到平原补充粮秣.” 嗯, 说好听点,传略转移。 难听点,那就是跑啊! 不过,总要有人殿后吧? 吴襄摸了摸胡子,看向众人:“南京诸公那里,本将有些面子,是否有人愿意站出来殿后以作牵制,本将可以保他一个大镇总兵!” 沉默,又是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主题。 “吾为副总兵,又是此次经略北方的老帅,”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向来老jian巨猾的左良玉思忖半晌之后突然开口:“殿后之事,就由我来!” 嘶!!! 忠贞为国? 就连吴襄都有些惊到了。 本来,若是无人应下,他是打算带兵殿后的,毕竟打不过直接跑嘛,沼泽地对方也追不上。 但是现在左良玉主动开口了。 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左公!” 无论如何,吴襄有些感动。 这个时候,还是老将靠谱,知道以大局为重。 “分内事,无需如此!”左良玉摆了摆手,表示吴襄老弟你客气了。 不多时,上首位置的吴襄还是做了总结:“那么今夜就加强防守,各营地相互之间连接巡防,不可掉以轻心!” “另外,左大人,”吴襄看向左良玉:“你麾下的斥候营,还要辛苦.” “今晚,左某亲自坐镇,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前一步为诸位同僚擂鼓示警,我等和叛逆之贼,势不两立!” “好好好!”吴襄一拍大腿,心情大好,遣散诸将:“各自回去准备吧!” 帐内火把摇曳,照的人影错落,只剩下吴襄和左良玉两人。 “左公,今晚我陪你一起坐镇,”吴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无需如此,你还要坐镇中军,明日撤军西进,也要养精蓄锐,你且去准备吧,这里交予老夫即可!”左良玉看起来,就如同准备与国同休的忠直之将一般。 “拜托了!” 吴襄起身一拜。 “一切有我!” 左良玉亦拜。 不多时,吴襄离去。 ———— 是夜,夜黑风高。 火烧淀对面,卢字大旗飘展,卢象升正在营中坐着最后的战前部署。 “八千步兵留守在此,”卢象升站在帐中,指着面前的沙盘道:“堵住其北上的唯一道路,其三千余骑兵,携带少数干粮,人衔枚,马衔草随我出战,趁着夜色绕过这片沼泽地,迂回百里,直插敌军腹地!” 卢象升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自从满清被灭,自己就被期齐国公一纸调令摁在沈阳城不得动弹。 四个月前,秦二宝突然得了命令率军南下,而两个月前,曹文诏又帅军进逼朝鲜,将那群朝鲜棒子收拾了一顿。 两个人风风火火,大出风头,就剩下自己闲出鸟了! 现如今,真让自己等到机会了! 这群南京城出来的所为精锐? 卢象升倒想看看,是他们的甲盔结实,还是自己的刀刃锋利! 至于宫变? 就算是齐国公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是汉家天命,自己内部的事情,卢象升不反对王琦对皇帝动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子做得?齐国公做不得? 当初皇帝要削齐国公权柄,就要想清楚自己做初一,别人做十五行不行? “八千人留守?”帐内副将闻言有些担心:“大人我们只带三千人出战,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夜战,且我在明,敌在暗,我三千轻骑兵乃是天下稍有精锐,除了秦二愣子那货手下的重甲骑兵,谁能阻我?”卢玉冷笑一声:“不是我看不起南京那群鹌鹑,就算是三千对三万,今夜,我照样杀他个片甲不留!” 至于为什么留下八千步兵待命? 事到最后,卢象升还真的怕对方打不过自己,趁着夜色越沼泽北上,自己骑兵反而不好追击; 毕竟,首席大人给自己的命令,是将这伙南京勤王的‘精锐’,堵在京畿之外,不要让他们太过放肆。 卢象升这一手,算是防备他们狗急跳墙吧。 “其余不必再议,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准备作战!”卢象升大手一挥,让麾下众将皆散了。 “末将遵命!!” 辽东军卒中,这也算是一个特点,主将的话语权极重。 几乎不允许属下自己的作战指令有任何的怀疑。 些许疑惑和建议,可以! 但是反对? 绝对不行! 无论是秦二宝,还是卢象升,曹文诏,三人带兵皆是如此。
当然,也可能是师从王琦。 当初齐国公带领他们仨人在辽东大战满清,靠的便是一手令行禁止。 而此时,火烧淀对面的南京勤王军,此刻也是繁忙异常。 副总兵左良玉背着手,在自己帐内踱步。 三圈,四圈,数圈之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下一刻,左良玉的脸色骤然一变,大喝一声:“来人!” 哗啦啦一阵响动,亲随掀帐而入。 “末将在!” “传令下去,所有斥候兵全数放出!”左良玉神色有些阴沉。 “大人,是要监视北面叛军的动静吗?”亲随问话。 “不!”左良玉摇了摇头:“不是北面,往南,去找一条最适合撤军的路线.今夜子时过后,老夫预计卢象升就会发动进攻,子时之前,我需先行一步撤走!” 先行撤军? 若是吴襄在此,恐怕要对着左良玉破口大骂了:让你带兵殿后,你直接半夜出逃? “大人,若是此时撤军,恐引得营中混乱”亲随先是一呆,而后有些犹豫。 “我们本就驻扎在大营以南,夜中悄默默撤退,谁能知道?等他们反应过来,我早就回到砀芒山一带了!”左良玉伸手指着亲随:“速去召集所有将官前来,老夫要亲自下令指示.” “遵命!” 呼呼呼. 寒风刮得越急,虽然已经是七月份的天气,但是乍暖还寒,夜里面寒风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让人无处躲藏。 月黑风高此时子时刚过。 “都准备好了?”南侧大营中,左良玉一身劲装暗甲,坐在最上首位置,坐下都是自己这么些年的心腹大将,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各营已经准备妥当,只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各营地巡查,还有先遣的斥候还未收回,需等到出发前一刻中,再行动作,”副官坐在左良玉一侧,躬身回到。 “嗯,不错,粮秣和草料尽量不要带了,只携带轻便装备即可,我们南下砀芒山,入想夏邑,自有犒军,都听清楚了?” “末将等明白!” “现在什么时候了?”左良玉开口问道。 “子时刚过。” 抿着嘴唇,左良玉深吸一口气,一双虎目微眯:“去,召回所有巡查兵卒,以及斥候!全军准备撤走!” 话音刚落,只听哒哒哒,帐外一阵马蹄声动,分外突然。 “什么人?” 一时间,帐内诸人皆惊。 咣铛一声,竟有人从椅子上跌落而下。 这个时候万一走漏了风声,战前怯战遁走,可是死罪! “大人,是早些时候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 帐外有人回话。 呼! 虚惊一场。 “带上来,”说实话,就连左良玉方才都有些肝颤。 哗啦一声,帐帘被掀开时候,吹进一阵寒风。 帐内顿时灯火摇曳,鬼影四起。 “大人!”斥候跪在地上。 “何事如此惊慌,在营内纵马?”左良玉有些气愤。 “半个时辰前,发现火烧淀对面辽东有人马出动,向着西面去了,看那行军动作,是要迂回沼泽地,趁夜袭击营地!” 什么?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左良玉立身而起:老夫果然料事如神,撤对了! 此时,帐内诸将皆是惊起,乱哄哄吵做一片。 “安静!”左良玉大手一挥:“按原计划行事!辽东军就算是轻骑兵作战,迂回也要一个时辰才到,我们不必惊慌,按照原计划,趁夜撤走即可!” “大人,不要通知一下其余营地吗?”帐内有将官有些于心不忍。 “嗯?”左良玉闻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半晌才道:“通知什么?万一他们有所准备,跑的比我们快,那我们不就真的成了殿后的了?再者说,他们的损失越大,我们得到器重和依靠的可能就越大,回到南京,就越不会被人所拿捏,手里有兵,谁敢动我!!!” 噢噢!!! 闻左良玉此言,众人皆是恍然大悟。 此为为官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