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炷香时间
“史可法拜见首席大人！” 跟着侍者来到飞檐三角凉亭时候，方才围在这里的一种朱紫大员已经散去，而徐光启也自有事情去忙，王琦已经是好整以暇，背着手望着远处的高大建筑，站在那里等候史可法了。 算起来，这是史可法和王琦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上次于朝堂之上的政论只能算是王琦一己之力盖压诸公，史可法都不知道其对自己有没有什么印象。 听到史可法到来，王琦并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问道：“听说史大人昨夜没有睡好？” “京城解除了宵禁”史可法双手拢袖，刚要继续说话，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愕：“你在鸿胪寺监视我等？” “犯不上，”王琦仍旧望着远处不断冒着黑烟的巨大烟囱，语气淡淡：“宵禁一解除，总有许多的闲散百姓，四处闲逛，去往鸿胪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皇帝？”史可法不想要和王琦废话了，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无论如何，自己来北京城，是想要迎回皇帝，对于他议会想要做什么？实施的这些新政，还有这些怪物一般的黑色烟囱，一丝一毫的兴趣也无！ 王琦伸手指着远处的烟囱，好似在对着史可法道：“那些高炉，将来会迁移到天津卫，而远远不断的精钢和生铁，将会从天津，运往全国各地” 皱着眉头，史可法耐下性子，听王琦顾左右而言他的讲解。 “除了这些生铁和精钢，科学学会正在研究减少人工运力的纺机，织布机，另外，朝鲜、日本和大明之间的通商会在明年开始，这些新生产出来的东西，将会帮助很多人能在这个并不安定的世道活下去，同时议会会在山西和陕西兴建大量的工厂，以便大量的无地百姓，能够有一餐饱食，至少能够扛过一个严寒的冬天” 听着王琦的话，史可法的眉头终究是慢慢舒展开，而后便是试探道：“议会肯给百姓活路.为何不肯给皇帝一条活路？” 听到史可法的话，王琦终于扭头头，看向这位东林中坚，后世大儒。 “皇帝每日三餐百人供奉，出行有车辇，安寝有玉榻，冬日有炭火，夏日有窖冰，锦衣玉食，一掷万万金，你觉得，他没有活路吗？” 微微扬起下巴，史可法有些生气了，唇齿开合间，也没有那么客气了：“齐国公，我所说的活路，可不是一个意思。” “哦，”王琦轻轻哦了一声，突然咧嘴笑道：“你说的，是让他从新成为万万人之上的，执掌天下，生杀予夺皆随心的实权皇帝啊？” 史可法轻哼一声：“太阿倒持，必然反受其咎！天地乾坤，乃是天下至理！” “那我倒想问一句，”王琦侧身看着史可法。 “嗯？” “你贱不贱啊？” “王琦！”史可法闻言大怒，以手指着王琦怒道：“我敬你议会首席，当朝宰执，才如此客气，若是你如此一意孤行，不怕百年之后，亿万万人唾骂吗？” “你看我像是在乎生前身后名的人吗？”王琦像是看白痴一般看着史可法。 “简直不可与之论！”史可法望着王琦那张不可理喻的脸，有一股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但是他知道，王琦让他来这里必有其理由，而且他还要去见皇帝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今日唤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史可法强压怒气：“总不能是来戏谑史某吧？” “这里是炼钢厂，与之对应的，”王琦的脸色倒是一直未变，笑呵呵道：“皇城中的鸿胪寺隔壁，便是最新的织机研制所，若是研制成功，一台织机一年的产粮，抵得上一百个熟练女工！” “织机研制所？”史可法记得，鸿胪寺旁边是銮驾库，专门用来盛放皇家仪仗銮驾的地方，几个月不见，改成什么织机研制所了？ “你想要史某帮你将织机推广至江南地区？”史可法有点明白，王琦的意思了。 “商人趋利，织机一旦研制成功，他们会主动来找的，用不着你们来推广，”王琦摇了摇头：“今日邀你来此，只是王某一时技痒，想要让南京诸公看看，什么叫做先进的生产工具！什么叫做汉人王朝的未来！” “某对这些没有兴趣，什么科技之法，什么生产工具，皆是奇yin巧技，非正途也！”史可法摇了摇头：“某来此，只是为了皇帝！” 放下茶盏，王琦咂了咂嘴，觉得茶水有些淡了：“我会安排，三天后你们一会。” “另外，”史可法瞧着王琦，好似有些心虚，眼睛下意识的往别处看去：“使团想要和诸位大议员一会，商讨迎皇帝回南京城的解决办法。” “北京城不会让皇帝去别的地方，”王琦毫不在乎道：“若是南京城不服，可以另立他人为帝。” “什么？” 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史可法呆呆的望着王琦，虽然南京城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个后手，但是此话从王琦嘴里说出来，依旧是令人诧异，以及震惊。 他就不怕，另立新主，北京城的法统受到冲击吗？ 而且，此事是南京城临时内阁密谋，还未开始着手进行。 王琦怎么知道？ 还是说，一切都在其掌控和计划之中？ 一瞬间，史可法有些犹豫了，自己来北京城谈判迎回皇帝，保不准也是王琦计划中的一部分。 “不要紧张，我相信，在见到皇帝之后，你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王琦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好似一眼望断了山河：“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仍旧站在那里，史可法久久没有动作，也抬头顺着王琦的目光望向远方。 王琦的话说的没错，一切都刚刚开始，但是无论如何，纵然面前刀山火海，他史可法不会退缩半步。 两人闲谈片刻，便有人过来回报，新出了一炉子精钢，请首席大人前往一观。 “史大人，某为你讲解一番？”王琦兴致盎然，起身邀请史可法同去。 “有劳了，”史可法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是王琦在北京城便是天，并不好驳其面子。 王琦好似很有耐心，带着史可法从整个炼钢厂的选址，制造工艺，年产量，以及未来计划都进行了一一的详解，好似在王琦眼中，史可法不是你死我活的政敌，而是一个可以相互成就，志同道合的伙伴。 跟在王琦身后，观其行，听其言。 刚刚淬火的精钢断面，王琦便直接撩起衣袍，编进玉带里，蹲在那里和工匠们一起观察断面的裂缝，同时饶有兴趣的听着工匠们的讲解，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 “主要是温度，还有什么.模具吗？” “精钢的质量倒是上乘，但是淬火之后要尽快的再次锻造.” 史可法就站在王琦身后不远处，望着这位几乎已经是威加天下的年轻人，心中莫名的有些触动。 “这些高炉的内部温度极高，只要时间和锻造工艺没有问题，生产出的精钢质量必定上乘！”王琦一边擦着手，一边带着史可法向前走去。 “齐国公，兵者凶器也，”史可法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此番做法，仅仅为了让南北一统，到时候血流成河，此事” “嗯？”王琦闻言哈哈大笑，以手点到：“史大人，你着相了！” “史某可没有开玩笑！”史可法极度怀疑王琦今天是来给自己秀兵备的！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让南京城直接投降！ “精钢可不仅仅是用作甲胄，”王琦摇了摇头，望着史可法，缓声道：“史大人可听说过轨道？” “轨道？”史可法不太明白：“何谓之轨道？” “不久的将来，你会见到的，”王琦看了看史可法，而后转头对着一旁的亲卫道：“送史大人回鸿胪寺吧。” “史大人，请吧.” ———— 史可法抵京三天，除了第一天见到了王琦一面之后，三天时间里，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而负责皆在使团的王化贞，则是经年老狐狸，根本不可能从起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不过，好在使团在北京城的活动并没有受限，史可法每日依旧可以通过自己在北京城的各种眼线和暗探，准备营救皇帝的计划。 史可法已经准备好了，万一谈不拢。 那就不谈了！ 杀身成仁，孟曰取义！ 史可法觉得，匹夫一怒，流血五步，足够了。 而且，第一天王琦向其介绍的炼钢厂以及未来的织机作坊，还有所谓的轨道，让史可法有些心惊胆战。 虽然史可法本人对这些东西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他也深深的知道，王琦其人，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若是真的让他做成了。 那南京城，南方诸省，没有任何抵抗的手段。 距离正是面见皇帝，还有一天时间，不能坐以待毙了！ “来人，”史可法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大人！” “准备车轿，本官准备出门一趟.”史可法觉得，准备了几日，自己应该出去了露露脸，让北京城的百姓，知道远在万里之遥的南京城，还有一个正在千方百计营救皇帝的臣子。 人心难得，虽然百姓愚钝，但是有时候，若能稍加利用，也是极好的。 而且，自己营救皇帝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这个时候出门，正好掩人耳目。 说实话，史可法以前并没有注意过御街到皇宫的最短距离，也没有注意过从御街抵达最近一个城门的路线。 但是如今，坐在车轿里面，史可法闭上眼睛，仅仅凭借轿子的行进快慢和调转幅度，便能知道自己身处于哪一条街，最近的皇城门在哪里。 御街繁华，就算是已经申时末刻，但是宽阔的御街上依旧是人潮涌动。 取销宵禁之后，整个北京城，通宵达旦的灯火通明。 史可法透过窗帘向外看去，眸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是距离王恭厂火药库很近.很近。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部，那么这些百姓都会被殃及。 真的值得吗？ 午夜梦回时候史可法也会犹豫，也会扪心自问。 但是自小所学的忠孝伦理，那些君臣父子，史书唱诵，那些权臣篡逆，血色骂名，让史可法越看王琦，越像是汉之王莽。 “某所为，是为万世之太平，非一时之义气，”史可法觉得，就算是自己承担那些骂名，也无所谓了。 史可法思忖时候，车轿转向西面长安街。 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了。 车轿在人流如织的御街上走的很平稳，这些轿夫都是至少十年的经验了，讲究的就是一个腰稳，背弓，步幅均匀。 透过窗帘，史可法远远的便望见了那王恭厂三个金漆大字。 “走得慢些.”史可法的声音闷闷传来，轿子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王恭厂是存放京城火药的地方，向来是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靠近。 但是自从王琦建议会接手朝廷之后，炼钢厂炸山所用的火药，全都是从王恭厂取用，而且后续需求仍旧很大，故而王恭厂最近正在加紧生产。 此一来，此地的守卫也比平日里松散了些。 ———— 首席府邸。 “申时末刻，史可法乘坐轿子从御街一路往西，上西长安大街，绕过大理寺之后，北上去往了宣武门里街，在老巷胡同停留了半晌.于酉时末刻回到鸿胪寺。” 李青松手中的册子，详细记录了史可法出门之后，在北京城的行进路线，甚至于在什么地方停留几息，在什么地方车轿行进缓慢，都有详细的记录。 “宣武门大街？”王琦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李青松：“老巷胡同不去管他，但是胡同方圆三里的所有衙门和特殊地点，一一排查！” 方圆三里。 正是一炷香的时间。 王琦觉得，这一炷香时间里，史可法应该会有感兴趣的东西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