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覆魔记在线阅读 - 第十五章 寂寞的人(四)嘿,今天光棍节

第十五章 寂寞的人(四)嘿,今天光棍节

    白马楼不仅有洛阳最好的状元红,还有最好的厨子。

    滕讯和那位年轻公子不仅要了整整两大坛酒,还要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滕讯举杯道:“喝酒”。

    年轻公子举杯:“干了”。

    滕讯喝多少,年轻公子也喝多少。滕讯的脸色已开始红晕,年轻公子却面不改色。

    酒已喝了很多,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滕讯有些醉了。醉了,多少会流露出些真实的东西。

    滕讯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开始有了寂寞和萧瑟。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都是一个浪子。浪子有着许多人类最深刻的悲哀。

    滕讯已不是以前的滕讯。

    滕讯的生命中已开始有了情。

    但谁能保证一个浪子的未来?谁又能保证浪子感情的最终结局?责任,你可以义无反顾地承受,却又真实地感受到了它的负荷。

    滕讯喝酒,喝醉了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

    年轻公子也喝酒,却有些迟疑。

    滕讯拍拍年轻公子的肩膀:“你为我担心了”。

    年轻公子不说话,但眼神已在承认。

    滕讯幽幽地叹口气,眼中涌现出那么多的悲哀来:“我知道你陪我输钱,陪我喝酒一定有你的目的”。

    年轻公子的脸上有了痛苦。

    滕讯再饮一碗酒:“既然有目的,何不索性对我关心些。你可以劝我少喝点,说些酒喝多了伤身体之类的话”。

    年轻公子不言语,只是沉重地再喝下一碗酒。

    他的身子那么单薄,他的脸色呈一种病态的白,如果不是看见他的喉结,滕讯会把他当作一个女孩。

    他的目光中除了痛苦,也有女孩样的温柔。

    他只说了两个字:“喝酒”。

    他端碗的手忽地被滕讯按住,滕讯深邃的目光中有了许多疑惑:“我看不出你的酒量这么好”。

    年轻公子淡淡地笑,很苦:“我平时并不喝酒”。

    滕讯凝视他,不说话。

    年轻公子道:“我不劝你少喝,因为我知道,你想喝”。

    他的痛苦一下子变得很深:“我陪你输钱,陪你喝酒,因为我今夜不想一个人”!

    滕讯懂了,这又是一个极度寂寞的人。

    寂寞的人,寂寞的酒。滕讯笑了。

    “我们喝酒!”他为年轻公子斟上了一杯。

    “我们喝酒。”年轻公子轻轻地道。

    两坛酒和十坛酒比,当然不算多。

    但两坛酒两个人喝,却已经不能算少。

    再能喝酒的人也有醉的时候,特别当你不想醉时,不知不觉地就醉了。

    醉酒的人,更能懂得寂寞。

    寂寞是一剂毒药,秋无情和梅林隐士都无法化解的毒药。

    寂寞是最深的痛苦,它能一点点吞噬你的心。

    寂寞的人在一起喝酒,通常醉得都比较快。

    滕讯醉了,年轻公子也醉了。但醉了,并不一定就会变得迷糊。醉了,有时反而是最清醒的时候。

    滕讯道:“今夜我整整输了一万两”。

    年轻公子道:“一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滕讯再喝一碗酒:“身上有一万两银子的人通常都不会再带碎银子,因为办任何事一万两都已足够”。

    年轻公子怔了怔:“是。当然不会再带碎银子”。

    滕讯笑道:“所以这酒钱当然是你来付”。

    年轻公子不住点头:“当然由我来付。不过,今晚我输的银子也不少,足有五千两”。

    滕讯道:“五千两也不是小数目”。

    年轻公子道:“身上有五千两银票好像也不会再带碎银子”。

    滕讯怔怔地点头:“好像应该是这样”。

    他忽然皱紧了眉头:“这样说只怕我们今天要被人打屁股了”。

    年轻公子笑笑:“我不想被打屁股”。

    滕讯道:“我也不想”。

    两人互相对视,忽地齐声大笑。笑声,似乎驱散了些什么,笑声,让这寂寞的夜晚多了些生气。

    滕讯道:“付不起酒钱又不想被打屁股的办法只有一个”。

    年轻公子苦着脸道:“我们跑”。

    滕讯的神情忽地像吃了最苦的黄连,他叹息一声:“可惜现在想到跑,已经太晚了”。

    一个伙计已怒容满面站在他们面前。

    他的身后,是四个黑铁塔般的壮汉。

    夜深了。街道上已少有行人。

    白马楼的门里,滕讯和年轻公子被四名壮汉像抛沙包一样抛出。

    滕讯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两只烂柿子。

    年轻公子的鼻子里渗出了血丝。

    两人爬起来,先是互相呆望着,接着是苦笑,继而纵声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只有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几个时辰内输掉几千上万两的银子而神态自若,接着又为十几两银子的酒钱让人痛打一顿。

    滕讯和年轻公子不是疯子,他们是太寂寞了。

    寂寞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不足为怪了。

    滕讯踉跄着回到那所大宅院。

    守夜的仆人见到他并没有一丝的惊诧,似乎他夜半醉酒而归就是件极正常的事情。

    滕讯在想那个年轻公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寂寞?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问滕讯的名字,滕讯也没有问他。他是否真像他自己讲的那样寂寞?

    有些问题是永远无法弄清的。

    他和那年轻公子也许会再见,也许再不会相遇。

    人的生命中,这样的过客太多。

    他来到了雨林轩。

    雨林轩是一幢精致的两层小楼。楼的后面,是一个并不很大的荷花塘。荷已凋零,但残荷比盛开的荷更有韵味。

    伊人说,每到雨天,荷塘的美丽才会真正展现。

    小楼的窗口还亮着灯,灯下,是谁在等候他归来?

    滕讯在楼下驻足,那一点黄色灯光竟让他感到那么浓的温馨,这种温馨,深深打动了一个浪子的心。

    滕讯的心中,忽然想到了家这个字眼。

    家,对于一个浪子,无疑是最大的奢求。

    但它,却无时无刻不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地出现在浪子每一个有梦的夜晚,梦醒时,空对一窗寂寞。

    浪子的寂寞,何时才算是尽头?

    灯下,女孩已睡。

    江伊人趴在桌子上,双眼微闭,光滑的额头轻皱,明显是她已经等待了很久。

    桌上有菜,菜旁有酒。两只白玉酒杯分置两边。

    滕讯的心中,忽然就有了那么深的歉意。

    女孩在灯下,美极了。滕讯忍不住就要将她轻拥入怀,此刻,他心中只有无限爱怜。

    好好爱一个人。他对自己说。

    江伊人忽然睁开了眼。或许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她的心,正系在一个深夜未归的男人身上。

    她见到滕讯,只是轻轻微笑:“你回来了”。

    她没有问滕讯晚上去了哪,没有说寂寞等待的苦。你回来了,只要滕讯回来,其他的一切便都不再重要。

    滕讯拥住了她:“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江伊人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看见了他红晕的脸庞,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滕讯轻抚她的脸庞:“我请你做一件事”。

    江伊人垂首道:“什么”。

    滕讯在她耳边道:“喝酒”。

    江伊人抬起头,脸上已有了光彩:“今晚你的酒一定已经喝了很多,不要告诉我你的两眼是喝醉了摔肿的”。

    “当然不是。”滕讯皱眉道,“被人打的”。

    江伊人忙问:“什么人”?

    滕讯道:“白马楼的伙计”。

    江伊人轻抚他的双眼:“说出去谁也不肯相信的,名动江湖的浪子滕讯居然会被一个伙计打肿了双眼”。

    滕讯更紧地拥住了她:“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我信。”江伊人幽幽地道:“你的功力已失,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我想那个伙计一定又高又壮”。

    滕讯摇头:“错了,不止一个又高又壮的伙计,而是四个”。

    他的神情一顿,眼中有了痛苦:“为什么,告诉我”。

    江伊人轻抚他的胸膛:“不要逼我,我真的有苦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不会,我怎么会害你呢”?

    于是,滕讯真的不再问她。

    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力,只要这份保留不伤害别人。

    酒是比状元红还要好的竹叶青。

    滕讯喝酒的姿态已斯文了许多。

    “为什么今晚会来这里?”滕讯问。自从他进了这所宅院,江伊人对他一直很冷漠,只有无人时,才会现出她的温柔来。

    江伊人的酒杯停在了唇边,她的目光深情地投向滕讯。

    “这里的生活实在太枯燥,所以,明天,你得走了”。

    滕讯一怔:“那你的主人呢”?

    江伊人道:“主人不来这里了,他已去了江南姑苏”。

    滕讯道:“慕容世家”?

    江伊人点头:“是的”。

    滕讯猜不透太阳山庄的人怎么会和姑苏慕容扯上关系。

    江伊人道:“你可知道慕容雨枫要嫁给唐二先生了”。

    滕讯更是惊诧:“慕容雨枫不是中了极厉害的毒吗?白度,白度现在在什么地方”?

    江伊人道:“他也在苏州城里”。

    滕讯的心开始下沉。他懂得白度对雨枫的爱,以前懂,现在更懂。白度决不会让雨枫嫁给唐二先生的,那么,他的对手便是整个慕容世家与整个唐门。

    他现在的处境已非常危险。

    江伊人的手握上了他的:“你一定不想慕容雨枫嫁给唐二先生,白度是你的朋友”。

    滕讯默默地点头。

    江伊人道:“江湖中没有任何力量能和这联手的两大世家抗衡,如果谁想阻止这件事,慕容和唐门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滕讯的脸色已沉凝如冰。

    江伊人继续道:“但有一个法子,虽然不可以阻止这件事,但至少可以将它拖延一段时间”。

    滕讯立刻握住她的手,眼中已有了恳求。

    无情的人一定骄傲,但滕讯现在居然恳求江伊人。

    江伊人轻叹一声:“如果慕容家的人知道慕容怜春已死的消息,他们一定会将婚事延迟的”。

    她不待滕讯说话,接着道:“所以,你一定会去苏州”。

    滕讯感激地望着女孩:“我是要去”。

    他的眼中忽又露出那么多的柔情:“我想知道你去不去”。

    “我当然去。”江伊人娇嗔地道,“我不去,你如何能认识我的主人,我不去,怎么能受得了一个人的寂寞”?

    滕讯眼中有了喜色,他再紧拥住女孩。

    江伊人推开他。

    “我们喝酒。”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