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名字
“三叔？”哥哥的语调上扬了几分，带着些许的不确定，“这是从哪里论的？” 大哥“.......” “你站在这里干嘛。”我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头发微微偏长发卷，单薄的白色衬衫布满了黄渍，袖口也有些磨边，深蓝色的老式布料裤子，松松垮垮的，腰间的皮带也有些起皮，里面的棕色纸料都暴露了出来，对于他这身老旧的穿搭，属实见怪不怪，不过这入了秋的季节，只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这里，就有些离谱了。 “你不冷么”我没来由的一句话，搞得氛围有些尴尬，哥哥有些责怪的踩了下我的脚。 “哎呦。”我有些吃痛的叫了出来。 “哈哈哈，果然啊，这群孩子里面只有你和你mama和桂华大姐最像。”男人爽朗的笑声着实有些让人意外，虽是低沉的，但却很是清亮，但又夹杂着一些老成。 “你在笑啥，谁是桂华，和我和我妈有啥关系。”我直接越过哥哥，大哥凑到最前面，昂着头，自认为很凶的说着。 “你个二老黑，还能在丢脸点么？”哥哥的一只手扶着大哥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整个脑袋都低了下去。 “你在搞啥，干嘛又叫我小名，我怎么丢脸了。”我看着哥哥，又看了看身后的meimei竟然也是笑着的，我着实有些恼火了。 “桂华是咱姥儿，咱姥叫张桂华。”大哥凑在我耳边好心提醒着。 我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手叠在一起捂着自己的嘴巴，是惊讶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询问，更羞愧于，直到姥姥离开，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哈哈哈，你姥姥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男人的目光有些温柔也有些落寞，眼角的皱纹有些深邃，却比不过他的眼神，好像是要透过我看着十九岁的姥姥。 “你怎么知道我奶什么样，那时候你出生了么？别，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哥哥没来由的心虚，更让我好奇他和姥姥的故事。 我们一起回了塑料棚子里面，陪着姥姥一起回到她的十九岁...... 男人就叫做三叔，或者说应该叫三书，不过是后面大家叫的顺口就给他涨了辈分，变成了我们村的光杆儿三叔。 三书这个名字还是姥姥给他取的，也是姥姥从坟地里面发现的，那时候的三书也就八九岁的模样，整张脸都黑漆漆的，身上的麻布衫破落不堪，就连屁股都没办法遮住，腰间的麻绳别着三本书。前面一本，后面两本，磨损的已经看不清里面的字样，瘦削的脚丫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血痕，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是鲜红的，实在止不住血了，就抹点黑泥上去，就着吐沫，天为被地为床，有时候冷了就检点那没烧完的纸，往身上铺铺，饿了就吃坟前上供的东西，吃之前都要扣上三个响头，所以脑门上面的大包就没有消过，像个钻了灶坑门的寿星公。 遇见姥姥的那天，正是七月初七的晚上，是鬼月，也是牛郎织女约会的日子，姥姥就斜挎这竹篮，里面放着纸钱，苹果，糖水罐头，还有烧鸡，三书就是闻着味儿，从旁边的一个坟头冒出来的，黑黢黢的小脸儿，脑门个顶着一个结着血痂的大包，再呲着一口大黄牙，笑嘻嘻的问着姥姥，“你是仙女么？”直接把姥姥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被后面的坟头绊倒，摔在了上面，东西散落了一地。 “谁？”姥姥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据三书讲，姥姥那天穿着粉色的格子衬衫和白色的纱裙子，梳着两个好粗麻花辫，也是粉色的头花，在黑夜的映衬下整个人都在发光，漂亮极了。 三书从坟后面走出来，小跑着来到姥姥身边，帮姥姥捡着散落的东西，直到端着烧鸡的小手迟迟不肯伸到篮子里面，肚子咕噜噜的响着，姥姥才抬眼看过来。 三叔说，姥姥的眼睛超级漂亮，mama遗传了八成，到我这只剩下了五成，那双眼睛也没有很夸张的大，但就正正好是最漂亮的，睫毛也不是特别长，“但就正正好是最漂亮的。”我们也异口同声的接着三书的话茬，只是觉得，也许就普普通通，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燃尽的烛火又被三书重新点燃，也多了几分明亮，这一刻，姥姥的生命也是明亮的吧。 “你姥姥的眼睛比这烛火还明亮，那眼仁黑亮亮的。”三书又开始盯上我的眼睛，我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我这二百度近视，二百度散光的眼睛，怎么可能有神呢。 记忆中姥姥的眼睛，上眼皮是微微下垂的，眼下的皱纹也很深，姥姥总是笑着的，眼睛真的不是很大，眼睛里也是布满血丝的，就连瞳仁都是浑浊的，哪怕是照着我自己来看，我也无法想象三书记忆里漂亮的姥姥，但总归不是我这样子的，黝黑的皮肤，带着红底黑框的大方眼镜，将自己的一半脸都扣在了眼镜里。笑起来苹果肌尤其明显，总是被人嘲笑，所以三书希望借着我再看看姥姥笑着的模样的时候，我果断的让他出去看看照片。 三书说，他永远都忘不了姥姥第一次对他笑，可在我这个不懂感情的丫头片子眼里，只觉得，他更难忘的是在极度饥饿情况下可以吃到烧鸡，印象深刻的是这件事而不是那张笑脸。 也是在三书这里我才知道，姥姥竟然是童养媳。 那一天的遇见，善良的姥姥把他带回了家，看着他腰间的三本书，便唤他三书。 就是这个房子，是姥姥和姥爷的家，他害姥姥挨了打，可是姥姥并没有放弃他，而是就在旁边为他搭了一个木屋子。 据三书说一开始的木屋子很小，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门都没有，就像现在的狗窝似的，但他就是觉得好，我们也觉得总比坟头好。 他给我们看着他身上的衬衫，这是姥姥做的，为的是他第一次相亲，虽然最后没成功，但那是姥姥第一次夸他精神，所以他今天穿了过来，送姥姥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