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老君山初遇小鼍龙，拨云岭三鼠开盲井

    时雨自学会驱神、假形二技已能变化多端，又有草木之神句芒护佑不使根须离地枯萎，也就不再受仙根盘踞影响，终于能来去自如。便如昔日被大唐女皇武则天贬斥洛阳的牡丹仙子一般，根虽离土身却不枯，一旦挨着土地，便又扎下新根再发新芽。如今飞在云端，时雨虽心中还有些惶恐，但一想到有灵钏在侧倒也并不着慌。

    三人飞去两千余里，经天水过长安，终于来到南阳地界，落在栾川境内。远远已能看到老君山，只见山势雄伟奇峻、层峦叠嶂。清晨时又有烟雨朦胧仙雾缭绕，且香火鼎盛钟磬不绝，大大小小的道观鳞次栉比，只因是道祖老君李耳昔年修道之所，也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所以灵钏深知此地卧虎藏龙不敢造次，亦不敢惊动山神土地，所以领着武威时雨二将变作寻常香客，混在善男信女贩夫走卒间沿山路往玉镜潭方向走去。

    三人走走停停躲过巡山仙灵山神耳目，直到中午才慢吞吞走过白水幢，远远看到清幽恬静澄碧如镜的玉镜潭。此刻骄阳似火游人渐稀，三人来到谭边见潭水不深清澈见底，灵钏急开天目向潭底望去果然见到一团炽火深藏，心想定是那老君丹炉神火不息，于是喜道：“还真的是在这里。”话音未落就见那火焰之旁突然亮起两道凶光，就如双眼一般紧紧盯着自己。“小心！”灵钏还未将青云剑拔出，那两道白光裹着一团黑气已然跃出水面，向三人扑将过来。

    只见武威大吼一声现出原形，将巨斧一横挡在灵钏时雨身前。那黑气看出梼杌厉害，行迹急转，再现时已落在几丈之外。不久黑气散净露出里面一个人形，竟是个赤发黑面、铁甲钢鞭的妖怪，此刻正手拿兵刃冷眼看着三人。

    灵钏知这老君山乃道家圣地，定然不会有妖魔鬼敢来横行，眼前怪物样貌虽丑，但也该是仙家人物，只是不识来历。想到此处握剑行礼，说道：“我乃玉虚山凌虚上人座下弟子，不知阁下姓名。适才若有什么误会还望看在同道情谊，冤家宜解不宜结，莫坏两家和气。”那怪却不还礼，钢鞭遥指傲然说道：“我乃西海龙王外甥，奉命在此看守宝物。你等必是觊觎神炉而来，还不速速退下以免伤了性命。”

    武威见那怪物言语不善，气的咬牙切齿，一双牛眼简直就像要瞪出来一般，就待厮杀，灵钏却突感心血来潮，察觉到满山仙气正在向这玉镜潭聚集。料想是先前武威那声大吼惊动满山仙卒所致。于是赶忙拉住武威，也不理会那怪物傲慢无礼，口中说道：“我等只为上山问道寻仙访友。既不见容，我们离开便是。”说着，又薄施一礼，挥手将武威面目改变妖气敛住，然后急匆匆领着二将躲着仙卒灵气退下山去，那怪也自回水中不提。

    平安来到栾川县外，灵钏不愿进城惊扰城隍，便在官道旁寻一茶肆饮食休息。要了些茶水干粮，灵钏回想起刚才情形也忍不住有些气恼，只感自从下山之后还未受过如此挫折，偏偏又是仙山圣地不能硬来。寻思良久也无良策，看看旁边武威也是一般模样，摩拳擦掌却无处使力，只能心焦气躁。偏偏时雨面色如常似是胸有成竹。灵钏不经意看见，心念一动，便将手中干粮撕下半张递了过去，顺便问道可有良策。那时雨双手接过干粮，微笑说道：“老朽确有一策，只不过需要耗些时日费些钱粮罢了。”灵钏听了讶道：“费时花钱倒是无妨，只是此事如何做得？”时雨也不敢卖关子，赶忙和盘托出道：“老朽现有一计，便是先在此处扎根招些耳目，慢慢与本处土地交好，那十方土地本就是天庭排位的底层官吏，工作繁复且又收入菲薄。这仙山圣地虽然香火鼎盛却很难轮到山神土地受用。所以若我等以财结交必然事半功倍，问出那怪详细来历，然后再做道理。”灵钏闻言面上又喜又忧，喜得是计是好计，忧得却是不知是否可行，于是问道：“如若依计行事，只不知时雨公公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钱粮？”时雨拱手说道：“目下还不知道，待我一会问问此方生灵再做计较。”说着，时雨起身离开，将灵钏赠予半块干粮小心纳入怀中，然后径直往林子里去了。灵钏担心，忙招呼小二结账。那小二见灵钏貌美倒也不收茶钱。灵钏谢过小二，领武威赶了过去。

    在林中走了里许，一路听到鸟鸣阵阵，灵钏追着时雨所留气息，终于找到一棵身长六丈的古柏，料定便是时雨本相。待快步走近，只见群鸟喳喳，林中百鸟俱为树胶香气引来。过许久，时雨重新化成人形相见，对灵钏说道：“老朽刚才汇聚百鸟，得知本处土地确是爱财。”说完时雨一抖大袖，袖里似有无数雀鸟的灵识如星点盘旋，开口补充道：“只不过送金银珠宝不免落了下乘，为其弄条财路才是上上之选，这便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了。”灵钏笑道：“时雨公公，你也卖起关子来了。”时雨急忙敛容拜道：“老朽不敢，这老君山一带香火鼎盛祈福灵验，周边各县男女只认山中道观，不识本方土地。所以老朽便想使些手段与他结交。不过还需上仙赐下几样法宝才可依计而行。”灵钏笑道：“几件法宝又有何难，只不知需要何物才好。”时雨拱手说道：“只需鹿杖、金宝、如意三物，不知上仙可有办法制成？”灵钏闻言奇道：“这三物都是什么？”

    时雨笑道：“这天下土地也分大小，大者坐镇州府，小者管理亭乡，大多都要练出四宝才能加官进位。这四宝分为鹿杖、金宝、如意、名册，那鹿杖即为土地公所持手杖，杖柄做成鹿头模样，平日可做拐杖，需要时又可为坐骑……”灵钏听到“坐骑”二字，脑中想到的却是矮胖短矬的土地公如西方巫婆骑在扫把上一般跨在鹿杖之上，不觉莞尔。时雨不知就里，见灵钏微笑还以为制作此物并不困难，于是接着说道：“制作鹿杖所需三物，第一是千年古树的枝干或树根，老朽便有此物并不算难。第二需草木神句芒的符印，令这鹿杖敲击地面便可生出花草，做回春之态，想来此术对上仙而言也不难。第三则是鹿精魂魄，需将其困于杖中，使鹿杖投在地上便可化为雄鹿来当坐骑，这一点有些困难，不知上仙可有办法？”灵钏寻思一会，说道：“这鹿精魂魄上哪里找去？况且只为我等所用，便要杀生锁魂，此非我愿。不过我曾听闻神仙张果老有一纸驴，不用时叠好放在箱里，用时只需吹气成形便可做毛驴日行千里。昔日我随师父学艺时也曾问过此术。师尊曾说这纸驴之术有两种做法，寻常道人以障眼法做成，便如民间划旱船一般，仍是两条腿走路，毛驴只是幻象。张果老之所以倒骑毛驴便是要证明自己并非用的障眼法，来堵世人讥讽之口。另一种做法便是以寻常纸张剪成驴形，以数种符咒暗刻于内，仿若机关动如真驴。那张果老的纸驴，只怕便是这种。所以无需鹿精魂魄我也能作出鹿杖。”

    时雨闻言赞叹不已，忙从袍袖中取出一段树根递给灵钏。灵钏接过，从怀中取出清刚匕首，先以冰寒之力去除刃间离火，然后切削起来。不一会雕成一根鹿头拐杖，又在杖身刻下假形、移景、驱神三技的符咒，挥手丢出，那拐杖落地便化为一头梅花雄鹿，头生长角，两对四叉，只是毫无警惕之心，眼中也无灵动神采。灵钏纤手一招，那雄鹿随即跃起，变回拐杖落入掌中。灵钏竖起鹿杖，轻轻敲击地面，便有青草黄花从地面涌出，有如神器。灵钏把玩一会，对时雨问道：“此物如何？”时雨只觉轻描淡写便将此宝作出，心中只有震惊赞叹，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灵钏见时雨发愣也心中暗笑，将鹿杖再次递给时雨，时雨这才如梦方醒小心接过。灵钏又问：“那金宝如意又是何物？”时雨心里空白半天，等灵钏再问时才元神归位，自嘲说道：“老朽真是糊涂了，上仙神通早有识见，又何必震惊如此。”接着又道：“那金宝便是金元宝，有些州府的土地神一手托金元宝，一手握玉如意，便是让香客祈愿发财、求个称心如意，以广财路。但此二宝实际并无效果，真正能让香客发财如愿的，还得是他们自己。若一地香火旺盛财富充盈，那么香火钱土地公想给谁便可给谁；若香火不盛家无余财，那土地公自然也就无力让人发财解难。”灵钏听时雨之言，又想起白云山土地山神的落魄模样，心里便想发笑。但转眼就肃然道：“这金宝如意若是凡品倒不好弄到。洞府里那些金银我还要在山下建立村镇所用。不若就地取材，不知此地可有金玉矿脉？”时雨答道：“此处为栾川地界，我往日听闻在此东北有古城名为潭州，地下藏有金脉；往西有镇名为陶湾，山中出产美玉，其中羊脂白玉更是难得上好的雕刻玉料，可做此物。”灵钏喜道：“那我们这便速去，若能成功，也可带走些金玉当做盘缠。”

    时雨武威欣然遵从，灵钏却突然回身问道：“对了，刚才说的名册又是何物？”时雨忙道：“那名册乃是天庭赐予，记载一地生人名讳、寿命、吉凶，虽说土地公并无权力擅改名册触犯天条。但凡事总有万一，若礼金足够，任他何方土地也敢做出驱凶避祸，反转吉凶之事。甚至有些要钱不要命的土地，只要捐一座土地庙便敢做出罪恶滔天万劫不复之事。”灵钏听到此处，小脸一沉，说道：“你这是在说行贿么？”时雨连忙摆手：“上仙误会了，这贿赂凡人是贿赂，贿赂神仙可就是奉养了。”灵钏听了苦笑连连，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没过多久，灵钏武威跟着时雨来到栾川东北的潭州地界，但见绿水青山风光秀丽，竹篱瓦舍炊烟袅袅。灵钏看着心中欢喜，随口说道：“我观此处风景怡人，比之石镜山各有千秋。若他日有缘，也可在此小住几日，以便领略胜景。”时雨察言观色，随即上前拱手笑道：“上仙若喜欢，他日我便在这栾川境内筑城立寨以便上仙小驻。吾闻此地还有龙峪湾和重渡沟两处美景，比之眼前更胜百倍。远者龙峪湾险峻雄奇，近者重渡沟清幽冷艳，皆是利于藏兵避祸之所，必要时足为上仙所用。”灵钏闻言想起多年之后便要下凡投胎历经天劫，这栾川地属洛阳，北靠燕赵，南邻荆楚，西联秦晋，东接齐鲁，正是天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若将来以此为基则可占据主动进退自如。想到此，灵钏盯着时雨看了一会，心中暗赞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同时面上又不好表现以免露怯。好一会才淡淡说道：“时雨公公有心了。”那时雨亦看透灵钏心思，因此长揖再拜以放低姿态。

    说话间，三人渐入人迹稀疏之地，前面不远山岭连绵、层峦耸翠。其中一山峰立入云，半山处开有石场远远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时雨拦住二人拱手说道：“上仙容禀，此地名为拨云岭，前面便是凡间朝廷的官营金窟，用囚徒采矿，禁军守备。我等下一步该如何还请示下。”灵钏一瞥武威，见他正在跃跃欲试，慌忙伸手拦住，说道：“昔日家师有言，我等不可自恃法力在凡间生乱。现下既已找到金脉所在，待我先看看不迟。”说着，灵钏开天目望向拨云岭，只见一座露天矿场，数百人正在敲石熔金，另有百人持械守卫。灵钏越看越奇，便向二人问道：“我这还是首次看到古法采金，不知其中玄妙，你二人可知一二？”武威自是摇头不已，时雨却拱手上前说道：“上仙容禀，老朽倒有一言。昔日管仲辅齐，终成齐桓霸业。后稷下学宫将其论著结集，是为《管子》。其中《地数篇》中曾记古人寻矿之法。其曰山上有赭，其下有铁；山上有铅，其下有银；山上有银，其下有丹：山上有磁石，其下有金也。后人归纳为管子六条，将金银铜铁锡铅和丹砂七种矿物涵盖于内，便是在地表观察矿物伴生，便可知山内藏有何种矿藏。同时又以草木枯荣为据，来寻矿脉，如《荀子劝学》曾说，玉在山而草木润，又有《地镜图》中记载，山上有葱，其下有银；山上有薤，其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铜锡；山有宝玉，木旁枝皆下垂，此法流传至今并无二致。”灵钏一气听完倒觉有趣，虽听不太懂又不想深究，便继续问道：“那又如何采金炼金呢？”

    时雨接着说道：“老朽尝闻春秋时人间多以竖井配合平巷方式，先以竖井打入矿脉，再开数条平巷开采。后来逐渐采用支护，便是以木质方框支撑矿道，先以竖井凿穿矿脉，再以平巷采金，一层采完，再向上层开出矿道，上层矿石拣选之后送到地表，废石则填入下层，既减少废料运输，又可保证上层矿道安全，以防塌方。至于采矿手法，古人曾多以镐头木锤开挖矿石，事倍功半效率很低。后来学会烧爆法才得以大量开采。”灵钏听了奇道：“这烧爆法是什么？”时雨忙道：“这烧爆法是以木柴烧热矿石，再用冷水冷醋浇于其上，那矿石便会炸裂脱落，不用再反复撬采，因此有些矿洞会设置烟道来用此法。”灵钏心道：“原来用的热胀冷缩之法。”嘴上却只赞道：“想不到采矿也有这般学问，时雨公公又是如何得知？”时雨作揖道：“上仙不知，这天下古树皆能聚灵。我既历千年，便不知有多少孤坟野冢葬于身侧，若那些孤魂野鬼既不肯下入黄泉又无阴差鬼卒来锁的，便能时常与老朽作伴下棋叙话为乐，老朽所知皆从此得。只可惜世间鬼魂的中阴身有七七之数，历四十九日便沉沦鬼道，化为魍魉口不能言，所以老朽只能静观其变而无可奈何。”灵钏点点头，想起电影《倩女幽魂》中的姥姥也是树妖，控制一干女鬼在兰若寺害人。现在听时雨说起，料想他口中那些鬼魂也是一样。只不过时雨既已追随自己，以前的是非善恶，便也不想再多问，只开天目看回拨云岭。

    却不料这次隐约见到拨云岭后有妖气升起，定睛细看是在官窑不远的山坳中。不知那妖气是何物作祟，请看下回分解。